Dirty Snow

1.

“十分钟。”Lancelot说,点燃了第三支烟,又或者第四支。

Percival并不想问“什么”,因为Lancelot正等着这个问题,像只守在水源旁边的非洲狮,尾巴在枯黄的草丛里一晃一晃。房间里过于安静,座钟的滴答清晰可闻,分针已经不知所踪,它只是一个会发出响声的酚醛塑料方块罢了。通讯频道里仍然只有令人不安的沉默,和过去的三个小时没什么两样。鹈鹕不在池塘里,鹈鹕已经来过了,鹈鹕也许根本不会飞来,没有人知道。Percival把椅子转过来,面向站在窗边的同僚。

“什么?”他问。

“雪,”Lancelot回答,拿着烟的手冲铅灰色的天空挥了挥,云吞噬了太阳,自远处的山峰滚滚而下,即将淹没日内瓦城区不堪一击的灯光,“最多还有十分钟就要下了。”

“非常诗意。”

Lancelot审视着香烟的末端那点微弱的火光,烟雾稳定地上浮,几乎是一道直线,“让我们实际一些,Percival,”他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冷风驱散烟雾,带来了岩石和冰晶的生硬气味,“鹈鹕已经死了。”

——

“Taylor Mapleton,代号‘鹈鹕’,”二十四小时前,Merlin从屏幕前转过身来,示意他们打开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夹,一张放大的证件照取代了标着各色箭头的地图,“瑞银的资深金融专员,2009年从伦敦调到日内瓦工作。他还有两个身份——翻到第四页,先生们——分别在不同地点使用,”屏幕闪动着,陆续展示一系列模糊的照片,像是哪个三流私家侦探在一辆颠簸的计程车上匆匆拍的,目标人物仅仅是一堆用红色记号笔圈起来的像素,“Benjamin Fussen,法兰克福;以及Nicholas Auray,马赛。”

“身份窃案?”Lancelot问。

“不,那就过于简单了,不是吗,”技术官点了点写字板,大屏幕熄灭,会议室重新亮起灯光,“事实上,‘鹈鹕’从来没有存在过,他是个幽灵。我只能回溯到斯洛伐克的一家孤儿院,他在十三岁那年被收养,在此之前或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可靠的官方记录。”

“这非常方便,”Percival用铅笔末端敲了敲面前的文件,“因为‘鹈鹕’在替也门的贩毒集团洗钱。”

“很高兴我们之中还有人在认真地看资料。”

Lancelot合上文件夹,把茶杯压在上面,“所以,我们的任务是追捕野鸟。”

“上述野鸟已经落网,”Merlin看了茶杯一眼,目光又回到写字板上,“美国人抓住了他,Mapleton先生不等讯问开始就作出了明智的决定,同意成为污点证人,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必须活着上庭作证。”

“中情局不打算看紧自己抓来的猎物?”

“自从兰利承认在瑞银安插间谍之后,他们在瑞士的活动自由度比一只冬眠的青蛙还低,而军情六处不想插手这件事——至少不想明着插手,”技术官回答,“简而言之,你们需要确保‘鹈鹕’在预定时间登上飞机。”

“一个问题,”Percival开口,翻到了文件夹的末尾,本应提供地理坐标的地方孤零零地夹着一张照片,“他在哪里?”

——

深冬的日内瓦湖看起来就像一大块肮脏的玻璃,嵌在一个粗糙的、用冰渣压成的边框里。雪开始飘落,不大,像个受到轻微电磁干扰的电视屏幕。“‘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日内瓦’不算是最有用的线索,不是吗?”Lancelot关上窗,把烟头摁熄在茶碟上,“假如我是个热衷赌博的人,我会说直接到湖底找找。”

“更令人惊讶的是一群受过训练的中情局特工看不住一个银行从业人士。”

“公平而论,没有人料想到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得那么远,尤其是在被愤怒的前雇主追杀的情况下。”Lancelot将一把椅子拖到Percival对面,坐下,一个对讲机和一部卫星电话了无生气地躺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更何况鹈鹕只是看起来像一个银行从业人士,也许他业余时间在钻研刺绣,以及猎杀美国特工。”

卫星电话在Percival来得及回答之前响了起来,一种嘶哑的、仿佛从七十年代电影里剪辑下来的铃声。两人同时伸手去拿电话,又同时收回手。Percival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走到窗边,“日内瓦站,请说。”

小雪缓慢地落在生锈的围栏上,一辆灰色的小轿车从湖对岸的活水花园开出,驶向远处。Percival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发出不置可否的单音节,催促对方说下去。Lancelot撕了一张便笺纸,在上面涂画,直到他的同僚挂断电话。

“好消息?坏消息?”他问,放下铅笔。

“各有一些,”Percival取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把笔记本、卫星电话和对讲机塞进单肩包里,“拿上车钥匙,如果我们现在出发的话,能赶在天黑之前穿过国境线。”

——

贝勒加德市政厅并不比一个蛋糕纸盒大多少,一辆挂着安省牌照的警车停在门前。警官丢掉烟头,敷衍地和他们握手,没有自我介绍,更没有问他们的名字。

“市长不希望引起任何注意,”那个法国人说,领着他们走进一条狭窄的街道,圣诞彩灯在每一户的花园里闪烁,一个雪人在木栅栏后面阴沉地看着他们走过,纽扣做的左眼和半个脑袋一起消失了,“这从来就不是我们的问题,明白吗?”

他得到的唯一回答是靴底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这个人口不足一万的边境小镇并不大,越靠近铁路,房屋越显破败,几栋废弃已久的砖砌平房紧挤在一起,把小镇和瓦尔瑟里恩河畔的荒野分隔开来。铁路在这里分岔,一只张开的铁爪子,向远处的罗讷河盆地延伸。警官摸出钥匙,打开了一扇用粗体大字标着“仅限职员”的闸门,示意两人进去。

“一个电工在这里发现了他,”警察把手指勾在腰带上,Percival意识到这个小镇执法人员身上所有的武器就只有一根折叠警棍,“叫来了救护车,但显然没有什么帮助。”

Lancelot和Percival对视了一眼,重新把目光移到警官指着的地方。一个裹着灰色风衣的男人躺在干涸的排水沟里,半张着嘴,一层薄薄的雪落在他凹陷的脸颊上。他的喉咙被割开了,凝固的血像一张垫在尸体下面的脏毛毯。

“我想,”Lancelot开口,拂掉落在袖口的雪粒,“我们找到‘鹈鹕’了。”

2.

他们最终在贝勒加德过了一晚。镇上的唯一一家旅店藏在火车站后面,像是故意不让人找到似的。前台那个穿着假毛领的老太太花了十分钟找眼镜,继而花了更长的时间找钥匙,用凹陷的眼睛盯着他们看,似乎不能相信真的有人愿意住在这里。

卫星电话一直在响,来自Merlin,来自后勤处,来自愤怒的大使馆,来自沮丧的中情局瑞士联络站,然后从头再来一遍。小镇没有法医,需要从布列斯申请调派,假如他们好运的话,大概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到。Lancelot挪走写字台上积灰的台灯,着手清洗枪械,房间里全是M-pro7喷剂的气味。

“你不能选一个更好的时候来保养武器吗?”Percival问,挂断电话。

“现在就挺好的,”Lancelot把沾满油迹的海绵投进垃圾桶里,“Merlin说什么了?”

“总部打算直接把鉴证科人员送到这里,”Percival按了按鼻梁,“以及,在中情局击败伯尔尼和巴黎的官僚主义巨人之前,我们需要暂时监督鹈鹕谋杀案的调查进展。”

“‘暂时监督’,”Lancelot重复道,用力将复进簧杆压回原位,“你的意思是,‘它会像洗不掉的血迹一样粘在你最喜欢的衬衫上’?”

“差不多。”

“哈里路亚。”

十二点一刻,最后一班发往日内瓦的火车呼啸而过,客房的双层玻璃窗震颤起来,轻微地咯咯作响。Percival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像是和烟丝有什么私人过节,“至少我们有嫌犯,”他说,“也门人不至于把手从阿拉伯半岛伸到西欧,多半是合约杀手。”

“而市场上待价而沽的‘清洁工’就那么多,我的意思是,那些有本事做‘跨国贸易’的。”Lancelot举起重新组装好的枪,指着Percival的头,后者倚着窗台没动,呼出一口烟雾,“这大概把我们的搜索范围缩小到十六个国家,谢谢,Percival,非常有效率。”

“把枪放下,Spencer,你看起来很可笑。”

Spencer,”对方学着他的语气说,垂下手臂,“我打赌你小时候一个朋友都没有。”

“无可奉告。”

“看样子到今天也还是没有。”

“如果你那么想听别人分享人生故事,应该去参加戒酒互助会。”

“又或者询问Galahad关于国际政治的意见,”Lancelot摸出一枚硬币,高高抛起,抬手把它抓住,藏在手心里,“正面还是反面?”

“反面。”

Lancelot摊开手,那枚一欧元硬币躺在那里,正面朝上,“看来你又要负责值夜了。”

“总有一天我会证明你在作弊。”

“只是运气好,”Lancelot脱掉外套,关上了床头灯,“晚安。”

Percival摁熄了烟。

——

后勤处派来的法医是个神似土拔鼠的矮个子,门牙像一对拧歪了的铆钉,总是从嘴唇里露出一点来。死去的污点证人被暂时存放在社区医院里,两个便衣警察守在太平间门口,同样没有带枪,Percival不知道除了迷路的野猫之外,他们还能阻止什么。

“受了不少罪,这位先生,”法医摘掉橡胶手套,走进消毒室洗手,提高了声音,好盖过哗哗的流水声,“右侧大腿有一处枪伤,已经感染了。胸部和腹部有不同程度的钝器伤害。手腕上有捆绑的痕迹,是死前形成的,大概有三四天了。”

“死前,”Lancelot说,“你确定吗?”

“就像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根手指那么确定,探员,”法医从消毒室出来,擦着手,“脚踝上也有类似的瘀斑,你们的受害人看起来被囚禁过一段时间。”

“手铐留下的痕迹?”Percival问。

“不,某种绳索,我需要一个实验室才能得出更准确的结论,如果你让我猜的话,我会说电线。”法医把手揣进衣袋里,看起来更像一只圆滚滚的啮齿动物,“希望这有帮助,先生们。”

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苍白的冬季太阳才刚刚越过山脉,把积雪、枯萎的灌木和大门紧闭的杂货店浸泡在一种带灰的蓝色光线里。直升机等在原本保留给救护车的空地上,两个警察合力把尸袋抬进机舱,法医跟着爬进去,关上了舱门。

“我不认为Mapleton先生是从安全屋逃走的,”Lancelot摸出烟盒,里面只剩下一点烟丝,他把纸盒揉成一团,塞回衣袋里,“除非他喜欢捆起自己的手脚,然后去玩极限跳伞。”

“证人保护计划从来不以可靠著称,”直升机旋翼开始转动,风拉扯着Percival的外套下摆,噪音几乎淹没句子的下半截,“有人走漏了风声,一个外勤在特定的时间里突然决定去喝杯咖啡,回来的时候证人已经在二十公里外了,关在一辆菲亚特的尾箱里。”

“听起来你有相当不愉快的经验。”

“1994年,巴基斯坦。”直升机腾空而起,两人看着它消失在逐渐亮起的天空里,“那时候我还在为六处工作。”

“我很遗憾。”

“不必。”Percival转身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去,“我来开车,告诉Merlin我们会在一小时后回到日内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还有,告诉中情局,‘鹈鹕’还活着。”

“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在虚张声势。”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把内鬼揪出来了。”Percival拉开车门,“那是说,假如我们好运的话。”

3.

在Larry Jenkins探员为中情局服务的十六年里,他一直随身带着一个蓝色的压力球。那是他在明尼苏达老家的周日童子军义卖会上买下的,普通的聚氨酯外皮裹着海绵,要价五美元,竖在摊位上的一个手写牌子声称其中的四美元会捐赠给无国界医生。从巴格达活着回来之后,他就把这个压力球视作某种吉祥物。此时此刻,在日内瓦联络站锁着门的会议室里,Jenkins探员正使劲握着这个软塌塌的小球,而Percival认为这个抽搐般的动作相当令人分神。

“你们两小时前就该到日内瓦了。”中情局探员说,蓝色小球从右手换到左手,“甚至没有给我们打一个该死的电话。”

“Taylor Mapleton,”Percival把目光从压力球上移开,假装没听见对方的指控,“大约在昨天12:00到14:00之间受到袭击,随后被一个铁路电工发现并送医,目前还没有苏醒,我们把他转移到一家可信任的私人医院里。主诊医生认为他没有生命危险,但并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恢复意识。”

Jenkins的手停住了,他侧过身去,和坐在旁边的助手低声交谈了一会,“这和我们收到的报告不一样。”

“我们伪造了报告,探员。为了保护Mapleton先生的安全,最好让所有人认为他死了,标准流程。”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的标准流程,但肯定不是我们的。”

“探员,我们很乐意交还控制权,”Lancelot插嘴,摆弄着一支削尖的铅笔,“毕竟我们并没有丢失一个已被软禁的联邦证人,也没有像个十五岁小孩一样被瑞士政府禁足。”

Jenkins攥紧了压力球,“给我那家医院的地址。”

“在此之前,”Percival看着他,“我们希望和负责看守Mapleton先生的特工们谈谈。”

“你认为我的下属参与了这件事?”

“我并没有这么说,探员。”

他们隔着桌子互相瞪着对方,助手不安地在椅子里挪动,目光在上司和陌生的第三方情报组织雇员之间来回移动。Jenkins首先移开了视线,清了清嗓子,转向年轻的助手,“Ed,把Sandals叫进来。”

——

两个中情局雇员负责看守鹈鹕,其中一个是Jenkins的助手Edward Farragut,换言之实际持有武器的外勤只有一个。“新的预算削减计划,老兄,钱都流到中东去了,”Sandals探员拆开一包戒烟糖,冲Percival点点头,“你怎么称呼?”

“顾问。”Percival简短地回答,翻阅着证人失踪当晚的记录,“你曾经离开过房子,Sandals探员?”

“不超过十分钟,老兄,”Sandals把两片尼古丁口香糖塞进嘴里,咀嚼着,“Ed告诉我后院有情况,我去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也许是见鬼的欧洲浣熊——欧洲也有浣熊,对吗?”

“Farragut探员看见了什么?”

“只是Farragut,他不是探员,只能算个兼职修电脑的秘书,”Sandals往前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Ed认为自己看见有人爬过栅栏,于是跑来通知我。院子里一片漆黑,我不得不带上手电筒。栅栏内外都是水泥地面,即使有脚印也看不出来,你懂我的意思吗?安全起见,我甚至把垃圾桶都检查了一遍。”

“在此期间Farragut先生和证人待在一起。”

“没错。”

“在你的报告里,你说当你返回安全屋之后发现Farragut先生在客厅昏迷不醒,而证人‘不知去向,门窗并没有损坏的痕迹’,你的猜测是‘证人私自逃离’,对吗?”

Sandals耸耸肩,“看来你会认字,顾问。”

“你有追出去吗,探员?”

“没有,因为我忙着追欧洲浣熊呢,”Sandals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有了,鹈鹕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布置在门前的监控车也不见了,和它一起失踪的还有录像和值夜的技术员。这是怎么回事,审讯?你们找到那个失踪的倒霉鬼了?”

“Mapleton先生正在接受治疗。”

“你们应该控告他袭击联邦探员。”

Percival审视着他,Sandals嚼着戒烟糖,毫不退缩地对他怒目而视。“这就是全部问题了,谢谢。”Percival最终说道,合起文件夹。探员咂了咂舌头,起身离开会议室,正好和准备进来的Lancelot擦肩而过。

“和Farragut谈过了。”确保门关上之后,Lancelot坐到桌子上,交抱起双臂,“他声称自己看见有人爬过后院栅栏,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于是通知了Sandals探员。他和鹈鹕留在房子里,直到有人砸了一下他的脑袋。”

“和Sandals的说辞差不多。”

Lancelot从衣袋里摸出日程本,侧过身,以便挡住安装在墙角的摄像头,“我认为我们应该寻找那辆失踪监控车的下落。”他说,迅速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已公开医院地址,M.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好舞台

“我想是的。”Percival回答,

“但愿警方会合作。”Lancelot说,接着写道,你认为会有鱼咬钩吗

“这我不能确定。”

“我会为我们祈祷的。”Lancelot把那个手掌大的黑皮小本子放回原处,“来吧,我们的车没有停在划线区域,最好赶在警察发现之前逃跑,他们在这方面的效率惊人地高。”

——

医院,更准确来说是一个疗养院,深藏在日内瓦和洛桑之间的森林里,外墙刷成阴郁的灰色,一条结冻的溪流缠着它的西翼。“看起来不像是个能让人活着走出去的地方。”Lancelot评论道,用力把支架敲进冻硬的泥土里,展开绳网和防水布,搭起简单的隐蔽点,Percival把枯叶、树皮和雪铲到上面,设法让它和周围的地面融为一体。这段陡坡缺乏充当遮蔽的灌木,他们不得不把车停在山坡下面,背着工具和枪械攀爬了半小时。

“这让我想起了训练营。”Lancelot悄声说,爬到防水布下面,“至少这里没有泥浆,但愿我们不会在入夜后被冻死。”

郊野的寒意像坍塌的砖墙一样压下来,风扰动了松枝,沙沙作响,像是有人一直在暗处窃窃私语。从高处看下去,通往疗养院的唯一一条公路就像苍白的蟒蛇,弯弯绕绕地穿过光秃秃的、铁铸般的枯树。

Percival调整着瞄准镜,“保持安静会有所帮助。”

“我打赌Sandals会出现,”Lancelot把玩着双筒望远镜,“这位先生太急于让人相信鹈鹕是自己逃走的,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恐怕会在报告里写证人是被手持红色气球的小丑带走的。再说,我痛恨戒烟糖。”

公路空荡荡的,树影互相覆盖,光线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纱。他们大约还剩下不到四个小时的日光。一只细瘦的狐狸满怀希望地在裸露的岩石间嗅闻着,寻找小啮齿动物的踪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人类的存在。“Spencer。”Percival悄声说,碰了碰他的肩膀,狐狸猛地抬起头,转身逃跑了。

一辆黑色的雷诺在拐弯处出现,就像串在灰色细线上的珠子,向医院滑去。车子在门口短暂地停了一会,司机和警卫说了些什么,闸门打开。雷诺毫无阻碍地驶进了停车场。两个人下了车,径直走进医院大堂。

“Jenkins和Farragut。”Lancelot说,放下望远镜。

Percival戴上耳机,“监控组,告诉我们里面发生了什么。”

“Jenkins探员要求见病人,我们让他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尸体,他应该没有起疑,”对方的回答混在嘶嘶的白噪音里,几乎难以辨认,“Jenkins声称中情局会接管这里的安保,然后,”一阵噪音,“他们准备离开了。”

Percival皱起眉,“离开?”

“是的,长官。他说他需要返回日内瓦知会大使馆。”

十分钟之后,那辆黑色雷诺驶离医院,原路返回。“既然这位好绅士只是来表示慰问,”Lancelot说,看着汽车消失在松树林里,“Sandals探员就是我们的首要嫌疑人了。”

“假如Sandals杀了鹈鹕,他会知道我们在虚张声势,根本不会出现。”

Lancelot耸耸肩,“又或者他需要亲自确认这件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再没有车靠近医院。天色渐暗,光线在这片树林里似乎消退得特别快。Percival翻出了夜视镜,考虑了一下,又放了回去,现在还是太亮了,他们可以再等三四十分钟。远处的岔路口出现了灯光,一辆车,就在Percival以为它会径直开往洛桑方向时,它拐了个弯,驶往医院。

通讯器发出细弱的蜂鸣,Lancelot按下绿键,“监控组,那是Sandals探员吗?”

“不,长官,”车开进闸门,停在亮起灯的前院,轮胎在积雪上留下两道灰痕,“是Farragut,说他丢了钱包,要回来找找——他往加护病房去了,需要阻止他吗,长官?”

Lancelot瞥了Percival一眼,后者摇摇头。“先不要行动,”他回答,“继续报告Farragut的动向。”

“目标到达了加护病房。长官,他关掉了呼吸机。”

“逮捕他,现在。”

枪声响起,同时从医院和通讯频道里传来。Edward Farragut在走廊里狂奔,向身后开枪,窗户和墙壁交替出现在瞄准镜里。警报响起,Farragut冲出敞开的玻璃滑门,跑向汽车,警卫追了上来,和他扭打在一起,Farragut冲他开了一枪,跨过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的警卫,拉开车门,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瞄准镜里。

Percival只需要一瞬间。

第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Farragut抽搐了一下,像是遭受电击;第二枪击中了后腰,Farragut摔倒在地,蜷缩起来,警卫们把他团团围起。

“看来你下错了注。”Percival拆下瞄准镜,收起枪。

“时有发生。”Lancelot回答,动手卷起结霜的防水布,“听着,我能请你喝一杯咖啡吗?这里冷得像爱斯基摩人的地狱。”

Percival看着他,掂量着,然后把手探进Lancelot的衣袋里,摸出了那枚一欧元硬币,“正面还是反面?”

“反面。”

Percival抛起硬币,它在即将消逝的光线里旋转着,迅速下落。

“看见了吗,”Lancelot说,硬币躺在Percival的掌心里,反面朝上,“我只是运气好。”

全文完。

发表评论

Fill in your details below or click an icon to log in:

WordPress.com 徽标

您正在使用您的 WordPress.com 账号评论。 注销 /  更改 )

Twitter picture

您正在使用您的 Twitter 账号评论。 注销 /  更改 )

Facebook photo

您正在使用您的 Facebook 账号评论。 注销 /  更改 )

Connecting to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