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电影版）

Gun Powder, Marmalade

帕丁顿害怕普莱多先生。

首先，普莱多先生从来没有送他三文治，也不像海顿先生那样喜欢揉他的耳朵，抢走他的帽子，开玩笑一样戴到自己头上。不，普莱多先生甚至不喜欢说话，如有可能，他不会用除了“是”，“不”和“嗯哼”之外的音节来回答帕丁顿的问题，而且从不使用他的新名字，总是叫他“熊”，比如“喂，熊”，“下来，熊”，和“熊，不要碰我的烤箱”。他还有一把枪，帕丁顿看得一清二楚，当他意外从车厢滚下来，撞倒普莱多先生的时候，跌落的公文包里露出了半截枪管，这意味着他是个危险的人，很可能是个猎人，会趁深夜挖出小熊的心脏。帕丁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拉亮了台灯，锁上了门。

伦敦十月底冰冷的小雨滴在阁楼倾斜的玻璃窗上。

海顿先生常常不在，因为他是个商人，至少普莱多先生是这么说的，商人，意味着他需要出差，奔波在不同的港口。海顿先生也带着枪，但帕丁顿不认为他是个猎人，枪多半是用来对付海盗的，谁知道呢，世界非常险恶。

有时候海顿先生会在连猫头鹰都睡着的凌晨回来，普莱多先生会准备一壶没有人喝的茶，低声和他在厨房里谈话。小熊把耳朵贴在通风管上，捕捉那些零零碎碎漏出来的词语，诸如“华盛顿”，“白厅”，“FO”和“史迈利”。帕丁顿猜想这些都是海顿先生的生意伙伴。有一次他们谈到帕丁顿，“那只熊……收容所。”普莱多先生这么说，金属茶匙当啷一声掉进陶瓷杯里。“吉姆。”海顿先生说，通风管低沉地呜呜作响，吞没了后半句话。

帕丁顿始终没有被送往收容所，不管海顿先生说了什么，显然都让普莱多先生改变了主意。

“普莱多先生是个猎人吗？”他终于问道，那是个阴雨连绵的星期六早晨，海顿先生带他出去买橘子，“他不喜欢熊。”

“算是，但不是你想的那种，”海顿先生回答，停下来看橱窗里陈列的画框，小熊仰头看他，雨水落在他的鼻尖上，雷暴雨奏响了第一个音符，“吉姆喜欢你，帕丁顿，问题是他的表达能力和复活节岛石像一样好。”

帕丁顿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试图讨好普莱多先生，给他做很多的橘子酱，装在漂亮的玻璃瓶里，绑上丝带，整齐排列在冰箱里。周末烤橘子酱塔饼，站在一把椅子上，窥视着烤箱里逐渐膨胀的面团。饼皮似乎薄了一些，但奇迹般地没有烤焦，小熊把塔饼挪到海顿先生最喜欢的那个带蓝色边缘的盘子里，抹上橘子酱，洒了一大把蓝莓和杏仁片，盖上玻璃罩，等待着。

当天没有人回来，再往后一天也没有。他挖空了两罐橘子酱，然后吃掉了三分之一个塔饼，在椅子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口水浸湿了脸上的绒毛。

第四天早上，有人按响了门铃。

“我叫史迈利。”客人摘下帽子，拿在手里，“吉姆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

——

“一段时间”指的是五个月。

——

普莱多先生回来的时候比以前更沉默了。

海顿先生再也没有出现。帕丁顿坐在窗台上，打量着爪子里用铝箔纸包着的三文治。玻璃窗即使擦去了尘，也还是布满划痕，给外面的街道蒙上一层烟幕。他竖着耳朵听房子里的动静，楼梯上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闷响，小熊把三文治塞回外套口袋里，跑下楼去。

普莱多先生坐在倒数第三级楼梯上，肩膀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歪斜着。一个箱子翻倒在楼梯平台上，杂物洒了一地，帕丁顿扶起纸箱，把那些相框、没画完的水彩、画笔、旧衬衫和领带放回去。普莱多先生麻木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你想我把这些东西放到储藏室去吗？”小熊问，“普莱多先生？”

没有回答。

“普莱多先生？”

复活节岛石像动了动，拍拍旁边的楼梯，帕丁顿在他旁边坐下，爪子摆在膝盖上。“我们需要把这些东西丢掉，”他说，声音沙哑，太多的烟，或者太多的咖啡和酒，很可能三样都有，“腾出一点空间来。”

“但这些是海顿先生的画。”

“是的，我们不需要他的画，不是吗。”

“海顿先生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吉姆·普莱多耸耸肩，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像一只被赶出巢穴，在秘鲁夏季的大暴雨里淋了两天的岩鸟，帕丁顿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谈论天气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你想要三文治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锡箔纸包，“海顿先生送给我的。”

有那么几秒钟帕丁顿很确定普莱多先生要把他做成一块熊皮壁毯了，但他最终只是伸出手来，接过了三文治，“谢谢，帕丁顿。”

这是他第一次叫帕丁顿的名字，一个好开始。明天，小熊想，他们会做橘子茶，吃橘子酱司康，或许再来一点儿蛋糕。普莱多先生会高兴起来，重新去散步，打他的高尔夫，很可能还会教帕丁顿怎么挥杆，就像他答应过的那样。

帕丁顿还没遇上过橘子酱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