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Percival的名字并不是Perci,不管词尾是i还是y,代号不是,真实姓名更不是。
其次,Lancelot知道这一点。
问题在于,Lancelot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
Percival只比Lancelot早了一年半加入Kingsman,他的简历就是谍务世界里最普通的陈词滥调,前英国驻黎巴嫩大使的儿子,念过两年阿拉伯语中学,可靠然而并不出彩的马球队中锋,拥有一个历史学位,喜欢狙击枪、填词游戏和集邮。在受邀走进这家裁缝店之前,他本来正在MI6受训,准备跳进组成情报机构的那张巨大而粘稠的蛛网里。他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外派特工,沉默,稳定,像制作精良的冷兵器。
James是只孤狼。
他们只合作过三次,已经太多了,再有第四次的话,Merlin恐怕会赶在Percival之前发疯。倒不是说James不听从命令,正好相反,他能完美地执行命令,只不过不是用Merlin想要的方式罢了。他痛恨耳机,从不喜欢Kingsman标配的眼镜,声称“假如有一个声音喋喋不休地扰乱他思考”的话,他还不如回家看电视广告。出外勤的时候他就是雷达上的一个盲点,比如里斯本的那一次暗杀任务,James悄无声息地放倒了警卫,悠闲地踱向Percival埋伏的地方,从背后拍了拍同僚的肩膀。
后来他脸上的淤青花了半个月才消退下去,挨了一枪的肩膀花了更久才康复。
“我知道,”每次Galahad提起这件事的时候,Lancelot都这么说,夸张地举起双手,“永远不要在黑暗中接近野兽。”
自里斯本之后,Merlin就再也没有提什么团队精神,放任Lancelot享受他的私人冒险,不再管猎犬想到哪里去,只要他能把猎物杀死就行了。Percival承认自己松了口气,他们的碰面机会大幅减少,仅限于每周例会,但Lancelot的座位十有八九空着,Percival不能确定他是被抛尸哈德逊河还是单纯地不想来,躲在哪个乡村俱乐部里打高尔夫球。有一次他们确实取出了威士忌,因为他们在洛桑湖边发现了Lancelot的车,显然弃置已久,而且看起来就像有人在车厢里宰了一头求生意愿特别强烈的山羊,到处都是干裂的血迹。Lancelot在他们干杯之后走进会议室,穿着惯常的格子西装外套,酒红色袋巾折得一丝不苟,出于Percival所不能理解的原因,还拿着一根断裂的手杖。
“下午好,”他愉快地说,把手杖勾在椅背上,解开外套纽扣,在Percival旁边的空位上落座,“谁死了?”
Percival第一次质疑为什么Kingsman没有解雇机制。
James选的狗是只拉布拉多,这太容易预测了。Percival几乎敢说他在第一次见到新候选人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一点。当时他为Lancelot这个空位举荐的是一个年轻的皇家空军飞行员,但这个男孩没能通过降落伞测试,飞行员的反射神经作祟,Percival想,在窗边停住脚步,看着James和Lee互相击掌,搂着对方的肩膀大笑。风灌进了降落伞,把James拉得倒退了好几步,仰面摔倒在草地上。
Percival自己养着一只边境柯利犬,普鲁斯特,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带着狗去晨跑,任由普鲁斯特追逐那些寻觅草籽的椋鸟。普鲁斯特是理想工作犬的模板,灵敏安静,温驯而又不过分热情,满足于周末的抛接游戏和一根会吱吱作响的玩具骨头。James给他的拉布拉多取名焦糖,把它养成了接近四十公斤的庞然大物,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一样精力充沛,热切地给每个人涂一脸口水。在Lancelot拜访总部的稀罕日子里,Percival回家之后总得花上二十分钟清理裤腿上淡黄色的狗毛,普鲁斯特远远地趴在落地窗旁的软垫上,忧郁地盯着他,时不时神经质地嗅嗅空气,似乎对潜在的异类感到不安。
Percival感同身受。
——
然后应该谈谈伊斯坦布尔。
Percival被吵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他摸索着打开灯,戴上眼镜,从床上坐起来,疲乏地眨着眼。“Merlin?”
“出了点状况,”技术官说,“Lancelot在伊斯坦布尔。”
“有多严重?”
“我们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去那里一趟。他最后一次发出信号的地方是大巴扎附近,我正在把坐标发给你。”
于是他去了,飞过西欧的黑夜和两个时区,降落在苏醒不久的土耳其。他循着Merlin给的坐标赶到河边,在汽水瓶和长了草的建筑废料之间发现了被砸碎的手机。“我追踪到了他身上定位器的信号,”Merlin说,“你需要一辆车,Percival。”
“你在我们身上放追踪器。”
“只是Lancelot,在他的外套纽扣里,”Merlin回答,丝毫没有歉疚的意思,“比起他来,你们其他人省心得像一群打了麻醉药的鸽子。”
信号把Percival引向码头边的仓库区,这从来不是一个好兆头,在那些密闭的巨型金属盒子里你可以不受打扰地将一个人切成碎块,就近倒进深水港里。他从飞机上带下来的装备放在乘客座上,伪装成一个大提琴盒,他拿了一把伯莱塔92,想了想,放回原处,扳开了固定步枪的搭扣,背着这把重型武器大步走向最靠近码头的2号仓库。
仓库侧面有一排脏兮兮的窗户,大部分被纸箱挡着,Percival能从缝隙里看见Lancelot,格子呢西服外套靠近腹部的地方有一大块深色的痕迹。教科书级的人质救援情形,复数个绑架者,被围在中间的人质。Percival摸出打火机,调整了触发时间,把这个致命的小玩意放在大门下面。
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他破窗而入,有条不紊地开始杀戮。枪声在封闭空间里回响,震耳欲聋,弹壳叮叮当当地掉在他脚边。这些业余人士甚至不知道攻击来自何处,盲目地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开枪。Percival逐一把他们放倒,检查了货架背后和二楼的钢架平台,这才折返,开始解Lancelot身上的绳子和胶带。
“步枪并不是解救人质的最好选择,Perci,”Lancelot说,他的半边脸肿了起来,看起来和听起来都很可笑,“你也许会误杀我的。”
Percival的回答是割断了捆住他双手的绳子,Lancelot叹息了一声,揉着手腕。“慢点,我想他们打断了我的肋骨。”Percival试图把他从椅子上架起来的时候,Lancelot说,整个人倚在他身上,“也许还不止肋骨,但我敢肯定Merlin能处理这些小问题。Perci,你的头发里有碎玻璃。”
“车在那边。”
“你真的不喜欢说话,是吗,Perci?”
“那甚至不是我的代号,James。”
“我知道,”Lancelot的呼吸变得吃力起来,Percival放慢了脚步,“这就是目的所在。”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把话语权抛向远在伦敦的技术官,“Merlin,”他把同僚安顿在副驾驶座,那件格子呢西装上的血,很不幸,确实属于Lancelot,浸透了衬衫,滴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带我们去最近的安全屋。”
——
Lancelot在总部的病房里躺了一个星期。
Percival到他的公寓去了一趟,接走暂时无人照料的焦糖。普鲁斯特不喜欢这个安排,冲拉布拉多吠个不停,Percival只得把焦糖带到车库里,给了他一张旧毯子和稍微有点多过头的牛肉味零食。狗连看都没有看食物一眼,在车库里焦灼地转圈,过来拉拽Percival的衣袖,后者伸手抚摸拉布拉多的头,揉了揉他柔软的耳朵,“只是几天,我保证。”
他去看过James两次,第一次只停留了几分钟,James因为药物而昏睡着,胡子好几天没刮,长成了一片灌木丛;第二次去的时候那些胡子消失得无影无踪,James坐在床上,背后垫着两个枕头,正在翻阅一本体育杂志,眼眶周围的肿胀消退了大半,至少他现在能用两只眼睛来看Percival了。“下午好,”他合上杂志,拍了拍病床,邀请他坐下,Percival假装没看见,将一把椅子拖过来,坐在半米开外,“Perci,你坐得比开会的时候还远。”
“我在照顾你的狗,Merlin放你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把他送回去。”
“我敢打赌普鲁斯特要患上抑郁症了。”
“他是的。”
短暂的沉默,Lancelot陷在枕头里,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把对话延续下去。Percival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很高兴看见你正在康复。”
James握住了他的手,也许比一般社交礼节所允许的要更久一些,大概是因为尚未痊愈的缘故,James的手比Percival想象中要冷,他下意识地想握紧一些,幸而及时阻止了自己。
“谢谢,Perci。”
“Percival。”
“不,Perci。”
Percival忍不住微笑起来,收回手,假装对自己的雨伞产生了兴趣,“下次见,Lancelot。”
“下次见。”
他也不知道“下次”指的是什么。
——
Lancelot带着一瓶香槟来接他的狗,在衬衫和马甲外面套了件灰色羊毛大衣,打着枣红色的领带,一套十分适合隐藏枪械的装束。焦糖几乎把他扑倒在前门台阶上,猛舔他的手,发出呜呜的低叫。普鲁斯特在趴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一副准备守卫领地的架势。
出于纯粹的礼节,Percival请他留下喝茶,随后——仍然是出于礼节——邀请他共进晚餐。他们简单地煮了一锅炖菜,开了Lancelot带来的酒。狗在院子里追逐,争抢着那个会吱吱响的骨头玩具。Percival至今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他们上一秒还在谈论四月底反常的寒流,下一秒James就摘掉他的眼镜,吻了他,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
Percival最终确认了Lancelot这身如此适合隐藏武器的衣物下面,没有任何足以伤人的东西。
——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
普鲁斯特在前年冬天去世,一月中,花园里的土都冻硬了,铲子敲下去发出的声音像钢板一样。他们把狗埋在栗树下面,回到厨房去泡一壶热茶。
“我们其实可以把他做成标本,放在门廊里。”
Percival看了他一眼,“我不是Galahad。”
“如果这有所帮助的话,”Lancelot放下茶匙,双手撑在料理台上,“我会做柯利犬形状的黄油曲奇。”
“闭嘴,James。”
——
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从来没有过。Lancelot偶尔会不请自来,带着自己烤的黄油饼干,穿着Percival的睡袍和拖鞋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好像他真的住在这里似的。假如Percival在James的公寓里过夜,那一般都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开车回市郊。Lancelot喜欢在早上表演抛煎饼,Percival晨跑回来的时候厨房的垃圾桶里往往会躺着几块破碎的煎饼尸骸,杂技表演的受害者。
Lancelot唯一比他起得早的那次,Percival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才醒过来,打开了灯,在强烈的光线里眯起眼睛。他听见拉杆箱轮子刮过地板的声音,James重新把灯关上,弯下腰,在黑暗中亲吻他的额头和嘴唇。
“下次见,Perci。”
——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Lancelot死讯的。
Percival旁边的座位又是空着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指高的威士忌,心跳明显快了起来。“敬Lancelot。”Arthur说,其他骑士附和着,举起酒杯。
敬James,Percival想,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会议室的门仍然是关着的。
他摘下眼镜,环顾着空荡荡的书房,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威士忌。
——
他在数据库里找到了Lancelot最后一次和伦敦总部通讯的录音,像往常一样简短,只有1分17秒,例行汇报。车载音响在播《行星组曲》,收音设备录得模糊,只有圆号的声音特别清楚。Merlin询问他是否需要后援,Lancelot回答不,谢谢,你知道我的——
后面还有大约20秒,Percival按下暂停,合上了手提电脑。
现在,他想,是时候整理候选人名单了。
全文完。
是知道您的第一篇文!!在个站看到还是很高兴!Percilot这么久以后再读还是真的T T 谢谢您把它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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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小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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