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沙滩组

弃权声明：角色属于诺兰

Another Song About Love

“打电话给我。”Tommy对着镜子说。

“出局。”Alex懒洋洋地评论，目光甚至没有从娱乐杂志上挪开，他躺在Tommy塌陷的二手沙发上，脚直接搁在抱枕上，还穿着球鞋，“你还不如给他写信算了，一次过终结我们两个的痛苦。”

“写信很蠢。”

“说得好像你现在就不蠢似的。让我们面对现实：你表白的样子就像郑重承诺把对方的内脏挖出来烤熟。”

“如果你不打算帮忙，现在就可以走了。”

“这样的话我要去哪里找免费披萨？”Alex扔掉杂志，揭开放在地板上的油腻纸盒，拿起一块上述的披萨，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说话，“听我说，小爱情鸟，明天早上，一见到那个被你喜欢上的倒霉鬼，你就把号码写在餐巾纸上递给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有空可以约我出来’，重复一次给我听听。”

Tommy深吸一口气：“有空可以约我出来。”

“再来。”

“要是你有空，可以约我出来。”

“好多了。”Alex着手吞食第二块满是奶酪的披萨，“你会感谢我的。”

——

这个计划唯一的缺点是，没有考虑到另一个当事人不出现的情况。Tommy每隔三秒钟就要看一次门口，如此心不在焉，差点往Dawson教授的咖啡里了双份奶油，要是他真的这么干了，大概能把可怜的教授直接送进医院。一般而言那个法国交换生最迟八点半就会出现，点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一份糖，不要奶。Tommy再看了挂钟一眼，十一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轮班就结束了，法国人仍然没有出现。

再过一天，Tommy就在这个靠近天文系实验室的咖啡店兼职满七个月了。交换生是在秋季学期第一周首次出现在这里的，背着一个蔫蔫的棕色背包，看起来有些胆怯，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庞大东西吓住了。当他礼貌地用一种带着口音的轻柔英语问Tommy是否能给他一杯黑咖啡的时候，Tommy很希望把自己放进杯子里一起端到他面前。

“你问他的名字了吗？”Alex平静地问，在Tommy蜷缩在地毯上，把整场情感灾难和盘托出之后。

“没有。”

“为什么不问？”

“我不知道。”

Alex翻了个白眼，戴上耳机，不再理睬他。

他始终没有问法国人的名字，每天都有新的借口：今天人太多了，今天天气太差了，今天他看起来不太精神，今天这批咖啡豆不好，看在上帝份上我不敢。这个交换生刚开始的时候不太熟悉硬币，每次都要顶着其他人的白眼，把这些小圆金属片倒在柜台上，一点点地拼凑正确的金额，向Tommy露出歉疚的笑容。Tommy有一次偷窥到法国交换生的课本，应该是政治系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要穿过大半个校区到这个咖啡店来，多半是迷路了。

差五分到十二点，Tommy焦灼地拽着蓝围裙边缘的线头，法国人还是没有出现。咖啡店里的学生们开始逐一离座，找一个更适合的地方吃午饭。

“你还在？”十二点十五分，George走进来，围裙搭在手臂上，“和谁调班了吗？”

Tommy咕哝了一句“没有”，飞快地刷干净水槽，把围裙挂到门后的钩子上，抓起斜挎包离开了咖啡店。

大概是为了证明上帝是个幽默感扭曲的老混蛋，Tommy刚冲出门就一头撞进法国交换生怀里，对方伸手稳住他，书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对不起。”Tommy说，声音尖得很不自然，“对不起。”他吞咽了一下，又说了一遍，忙乱地弯腰捡起课本。

“没关系。”法国人悄声说，他似乎没有能力发出比一只淋雨猫咪更响亮的声音。他从Tommy手里接回课本，两人原地站了好一会，面面相觑。

“你。”Tommy挤出了一个单音节，法国人关切地看着他，Tommy很清楚自己的耳尖已经红透了。你想一起去喝一杯吗？这是我的号码，打给我，他绝望地想，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叫Philippe。”法国人告诉他。

“什么？”

“我说我的名字——”

“我是Thomas，Tommy，我的意思是，我的朋友都叫我Tommy，你可以，你知道的，叫我Tommy。”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Philippe露出微笑，把滑到手肘的背包肩带往上拉了拉：“你在这里工作？”

“兼职。”

“你是学生。”

“是的。我，可能，我马上要去上课了。”Tommy伸出手，又收回来，握手太蠢了，“很高兴认识你。”

——

“再说一次？！”Alex大叫。

“小声点。”Tommy疲惫地说，闷闷不乐地用叉子戳着烤过头的果酱吐司，“然后我走了。”

“你什么？！”

最后一点食欲也消失了，Tommy把叉子丢到餐盘里，当啷一声。

——

第二天早上Tommy差点迟到，气喘吁吁地跑进店里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钟了。George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用力把一批面团塞进烤箱里。Tommy匆忙套上围裙，戴好名牌，跑到柜台后面。

“早上好，Thomas。”像往常一样，Dawson教授又是第一个，穿着一成不变的旧毛衣。他这个学期在上航天工程概论，每周两天，七点钟就到这里来了。

Tommy冲他微笑：“一杯脱咖啡因咖啡，加豆奶，不要糖？”

“是的，谢谢你。”

在一个马尾女生，一个满脸厌倦的助教，和一个戴着可笑帽子的男生之后，Alex出现在他面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Tommy悄声质问，看了一眼队尾，Philippe排在倒数第二，背着那个软塌塌的棕色双肩包。察觉到Tommy的目光，法国交换生露出虎牙和笑容，Tommy回了一个微笑，转而怒视着Alex。

“我来确保你把电话号码交出去，免得你又躺在地毯上扮演受伤的罗密欧。一杯随便什么咖啡，你请。”

“Alex，走开。”

“我准备最后一次帮你。”Alex靠在柜台上，凑近了Tommy，“我的乐队圣诞节有演出，你知道在哪里。待会你可以提起这件事，假装你是突然想起的，邀请法国先生一起去，顺理成章地交换号码。”

“不。”

“随便你。”

Alex最终还是得到了他的免费咖啡，在柜台附近徘徊，不停地和认识的人打招呼，Tommy无法理解他是怎么认识那么多人的。一个矮个子黑发男人付完账走开了，Philippe往前一步。

“早。”Tommy说。

“早上好。”对方回答。

短暂的沉默。

“你还是想打算点黑咖啡，我想？”

“对，是的，谢谢。”Philippe把零钱倒在柜台上。

“我有一个朋友。”Tommy突兀地说。

“那很好。”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这个朋友组了一支叫‘高地兵团’的乐队，在这附近都挺受欢迎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打算，我是说，这个乐队圣诞节当天有演出，你应该去看看。”

“我会的，谢谢。”

“祝你有愉快的一天。”Tommy机械地说，刚开口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也是。”

他走开了。Tommy看了Alex一眼，后者摇摇头，做了个对着太阳穴开枪的手势。

——

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像Alex说的那样毫无希望。期末考临近，Tommy也没有时间多想了。接下来的半个月他没有再到咖啡店去，Winnant先生允许他们学期末全程请假。Tommy每天都驻扎在图书馆里，靠矿泉水和饼干活着，赶一堆乱七八糟的报告。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下起了狂暴的冻雨，Tommy原本在开着暖气的门厅里等着，但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十点半，图书馆关门了，一个穿着毛线开衫的馆员温柔然而坚决地把他赶了出去。Tommy缩在门外唯一一小块干燥的地方，裹紧外套，冷得瑟瑟发抖。

六七分钟之后，又一个倒霉鬼被赶出了图书馆的玻璃门。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移开目光，Tommy一言不发地挪到墙边，让Philippe挤过来。

“可怕的天气。”Tommy开口。

“我来的那地方，冬天都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地方？”

“Châteaubriant，在西部，你可能没听说过。”

Tommy看了一眼他的抱着的书：“政治哲学导论。”

“后天考试。”

“哪个教授？”

“Bolton，喜欢穿毛呢外套那个。”

“我一点都不羡慕你。”

“你呢？”

Tommy双手插进衣袋里，耸耸肩：“在写一篇关于丘吉尔的论文，死线是明天下午，还差三分一。”

“祝你好运。”

两人并肩站在那里，靠着墙，面前的雨已经混入了微小的冰粒，落在水洼里，迅速融化。一辆车在拐角处掠过，溅起水花。

“你最近不在咖啡店里。”Philippe说。

“没有时间了，期末。”Tommy侧过头看他：“我记得政治系附近有一家更近的咖啡店，图书馆旁边也有。”

“是的。”Philippe盯着自己的鞋，耳尖变成了红色，“我知道。”

天啊。Tommy想，我的天啊。

图书馆的灯熄灭了，只剩下门厅里一盏孤零零的苍白夜灯，Tommy看不清楚Philippe的脸了，只剩下轮廓分明的影子。冰冷的雨水溅到手背上，Philippe略微侧过身，帮他挡住了。

“那个圣诞节演唱会，你会去吗？”法国人问。

“我很少去演唱会，我总是一个人。”

“我也是。”

“也许我们。”Tommy清了清喉咙，把快要跳出来的心咽回去，“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

“是个好主意。”

“等我们都活过期末。”

“对。”

Tommy在鼓鼓囊囊的斜挎包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支笔，握起Philippe的手，就着微弱的光线在他掌心里写了一行数字：“我的电话，有空打给我。”

“我会的。”有什么东西吸引了Philippe的注意力，他碰了碰Tommy的手，“看。”

雨变成了雪，慢悠悠地下落，积水在路灯下闪闪发亮。两人屏息看了一会，Tommy往前一步，转过身来，看着Philippe：“那么，考试顺利，我想。”

“我能陪你走回去吗？”

Tommy的脸颊发烫，在路灯下也许很明显。他看着Philippe，对方也看着他，仿佛Tommy是某种稀有的鸟类，很容易被吓跑。非常谨慎地，Philippe伸出手，握住了Tommy的手指，他们两个的手都很冷。

Tommy点了点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