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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对:Harry Hart/Eggsy

弃权声明:角色不属于我

1.

他因为呼吸困难而惊醒。

熟睡的巴哥犬压住了他的半边脸,一只前爪搭在他的额头上。Eggsy翻了个白眼,轻轻地把狗推开,让他滑到沙发坐垫上。J.B.并没有醒来,后腿在梦中抽搐一样划动。Eggsy希望小狗梦见的不是两个月前他们从翻倒的冲锋艇上落水的可怕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他坚信这次“意外”是Merlin故意安排的,但愿他被薄荷糖呛死。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阳光迫使他眯起眼睛。Harry显然已经起来了,厨房里传来咖啡机的咕嘟声和煎蛋的香味。Eggsy瞥了一眼挂钟,再过两小时他就要到裁缝店里接受最后一次测试了,他昨晚旁敲侧击了许多次,都没能从Harry嘴里套出测试的内容,连暗示都没有,妈的。他把毛毯踢开,赤脚晃进厨房里,伸手去抓餐盘里热腾腾的培根。

“碰它们一下,我就把叉子插进你脑袋里。”

Eggsy悻悻地收回手,拉开一把高背椅坐下来,趴在餐桌上看Harry把单面煎熟的鸡蛋铺到吐司上,摆到Eggsy面前。“在出发去店里之前,我们还有些时间,可以探索餐桌礼仪。”Harry解下围裙,搭到椅背上,“从左到右,甜品叉,鱼叉和肉叉,相应地有切鱼用的刀和肉类用刀,有些餐厅会用沙拉叉代替甜品叉,但事实上差别不大。”

Eggsy到这里就走神了,盯着他围裙上印着的约克夏㹴,思忖着要是自己指出Harry对这个犬种不太健康的偏执症的话,会不会一样被餐叉刺穿脑袋。

或许Harry会把他做成标本挂在酸黄瓜先生旁边。

车等在楼下,Eggsy缩在座位上,全程直勾勾地盯着挡风玻璃看,觉得自己也许无法让刚吃下去的培根和煎蛋乖乖地待在它们该在地方。Harry在他下车之前叫住了他,“别紧张,”年长的特工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能行的。”

“我不紧张。”他回答,J.B.在他怀里乱扭,想下去自己走,Eggsy把狗搂紧了些。

他没能向他的狗开枪。

Harry去了教堂。

他从Valentine那满地尸体的山间堡垒回来,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但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更准确地说,故事像条固执的蟒蛇一样,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

他醒来的时候觉得快要窒息了。

J.B.温暖的肚皮压着他的脸,一只爪子搁在他的额头上。Eggsy猛然坐起,狗滚下沙发,冲他吠了两声,不悦地走开了,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原地转了几圈,趴下来,重新进入犬类的甜美睡梦之中。

厨房里传来咖啡机的咕嘟声,他能闻到烤吐司和培根的咸香。Eggsy僵硬地坐在原处,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特别逼真的噩梦,还是他终于在烟花表演和拯救世界带来的精神压力下发疯了,误以为Harry还活着,而且还做早餐。J.B.在梦中划拉着后腿,在不存在的湖水里挣扎着。Eggsy默默地在心里数到十,大步穿过客厅,走进了厨房。

“坐下,”Harry Hart把太阳蛋铺到烤好的吐司上,“在出发去店里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

没错,他确实是疯了。“你还活着。”Eggsy脱口而出,

Harry皱起眉,打量了他一下,寻找宿醉的痕迹,然后把早餐摆到桌子上,解下那条印着约克夏㹴的围裙,“现在,从左到右——”

“甜品叉,鱼叉和肉叉,对应的餐刀。这是水杯,红酒杯和香槟杯,点马丁尼的时候让他们加琴酒,搅拌十秒钟。”

Harry看着他,手里的叉子久久地悬停在半空中,“你还知道得不少。”

“听着,Harry,你不能到教堂里去,Valentine把所有人的手机都变成了某种发射器,人们会开始互相残杀,而你会把他们都干掉,最后Valentine会给你一枪,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操。”他跌坐在椅子上,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还有,Arthur是个叛徒。”

“我恐怕没有听懂一个字,Eggsy。”

“我们现在还有时间阻止Valentine,”Eggsy猛地站起来,在厨房冰冷的瓷砖地上踱步,“他肯定躲在教堂附近,所以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出现,我们需要现在就警告Merlin和其他骑士——不,Harry,把手表放下。”

“我开始担心Kingsman的选拔给你太大的压力了。”

“比起我的精神状态,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是为什么时间倒流会发生——”

麻醉针击中了他的脖子。

——

他在沙发上惊醒,一时间无法呼吸。巴哥犬的肚子压着他的脸,,他想,把狗推到一边,这次慢慢来

梳洗,早餐,礼仪课。Eggsy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司机按门铃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跳起来,一把捞起蜷在抱枕上睡觉的J.B.,跑下楼梯。

“开枪射你的狗。”

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虽然是空弹,但在空间有限的室内,枪声还是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隔壁也传来了一声枪响,Roxy,好姑娘。Arthur接过Eggsy递过来的枪,冲他微笑,但双眼却是冰冷的。

“有趣,”他说,透过镜片审视着Eggsy,“我们现在有两个通过最终测试的候选人了。”

他和Roxy被赶进战术室,大屏幕左半边显示着Valentine的脸,另外半边是些零碎的数据和地理坐标。“这是你们的第一次实战任务,”Merlin倚在操作台上,甚至没有从他的写字板上抬起眼睛,“我们有可靠的证据表明Valentine的目标是一座位于肯塔基的教堂,”疯子亿万富翁的脸从屏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South Glade教堂的航拍图像,“还不能确定的是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点,你们会跟着Harry到这个教堂进行调查——”

“不。”

Merlin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写字板,战术室里所有的视线都落在Eggsy身上,他能从眼角余光看到Harry缓慢地摇着头,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Eggsy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脸颊慢慢地热了起来,“我的意思是,Lancelot,Roxy,我是说,我们,既然我们都通过了最后的测试,第一次实战任务应该不再需要保姆了。”

“候选人的第一次实战任务都必须由至少一个Kingsman特工监督,这是惯例,Eggsy。”

“好极了。”

“如果你们没有别的问题了,”Harry,又或者说Galahad,用伞尖敲了敲地板,严厉地看了Eggsy一眼,“跟我来。”

2.

教堂里的空气凝滞闷热,混杂着汗水、没药和劣质地板上光剂的气味。牧师像个躁郁症病人一样大吼大叫,Eggsy相信他即使喊出诸如“鹰嘴豆泥万岁!”和“今晚就买一个粉色大象玩偶!”这样意义不明的句子,也依然能得到狂热信众的附和。他们坐在过道左侧,远离那个和Harry起过争执,又或者说即将会起争执的中年女人,这样大概能避免不必要的阻挠。汗浸湿了他的衣领,Eggsy不停地看着手表,揣度着Valentine什么时候会发动他的反人类装置。“Eggsy,”Harry低声说,眼睛仍然看着那个致力于向听众喷溅唾沫的牧师,“不要走神。”

“我们该走了。”

“Valentine还没出现。”Roxy嘶声说,环顾着教堂,逐一打量那些狂热得可怕的脸。

“相信我,行吗,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时间干什么,Eggsy?”

“你们可以闭嘴吗?”前排的一个男人转过身来,打断了他们,“上帝正通过他的代理人在向我们对话,所有不敬畏地听从的,都会被拖下地狱。你应该为你的亵渎言论感到羞耻。”

这个男人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疤,Eggsy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这种丑陋的缺陷,他希望砸碎这个人的脑袋,就现在。

哦不,他想,然后红热的怒火就淹没了一切。

他猛地站起来,抄起面前厚厚的硬皮本圣经,用力地砸那个男人的脸,一次,两次,鼻骨的碎裂声无比悦耳,血溅到他手上,滑溜溜的。Eggsy丢掉圣经,双手抓住那人的头,用力一扭,颈椎咔嚓断裂,那个倒霉家伙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瘫倒在长椅上。Merlin在耳机里喊叫着什么,但Eggsy所能听到的就只有周围的哭号声和厮打声。Roxy举枪瞄准了他,Eggsy低头躲过,把她扑倒在地上。枪脱手飞了出去,很快被遗忘了。两人赤手空拳地扭打着,此时此刻杀死对手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Eggsy勒住了Roxy的脖子,后者用手肘猛击他的肋骨,迫使他放手。一个手臂上刺着纹身的壮汉在他们面前倒下,差点把他们压在下面,一根断裂的木棍刺穿了他的气管和主动脉,效果就像伦敦街头被酒醉司机所撞倒的消防栓。两人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了Harry Hart和TT-33漆黑的枪口。

他扣动了两次扳机。

——

Eggsy喘息着醒来,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几乎把J.B.像颗滚烫的马铃薯一样抛了出去,狗摔在地板上,困惑地晃了晃脑袋,受伤地看了他一眼,走开了,爬进Harry拿来堆放杂志的箱子里。

“你要是再不醒来,邻居会以为我在用烙铁折磨你的,”Harry从厨房出现,手里拿着长柄锅铲,太阳蛋在炉子上嗞嗞作响,“把自己收拾一下,到厨房里来。在出发去店里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

“你他妈对我开枪了。”Eggsy踢开缠成一团的毛毯,抹了抹脸,他的手是干净的,感谢上帝。

“冷水澡和阿司匹林会有所帮助,”Harry转身回到厨房里,照看那两只倒霉的煎蛋,“不用谢。”

十分钟后他呆滞地坐在餐桌边,听Harry向他解释水杯,红酒杯和香槟杯的区别。挂钟的分针缓慢地靠近九点,司机很快就会来按门铃。Eggsy再也不想离开这间公寓,或许他可以考虑躺在地板上装死,拿一把安眠药,用威士忌送下去,但这样的话他九成又会在J.B.的肚皮下醒来。

门铃响了起来。他梦游一样站起来,按部就班地旁观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抱着狗下车,向他的狗开枪,在战术室耷拉着脑袋听Merlin的解说,上飞机。

假如他不能阻止Harry到教堂去,那Eggsy必须设法让他活着离开那里。

“我看见Valentine了。”Eggsy凑近了Harry,压低声音说。这次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远离中年女士和额头上有伤疤的男人。牧师用拳头擂着圣坛,谴责医保法案和纵容鸡奸的邪恶政府,教众像一群训练好的猩猩一样挥舞着手臂附和。年长的特工挺直了背,四下环顾,“除非他藏在牧师的口袋里,否则我谁也没有看见。”

“他在外面,”Eggsy继续编造下去,瞥了一眼紧紧关着的教堂大门,“……刚刚从安全出口溜出去的。”

Harry审视着他,不知道在他脸上寻找着什么。“那我们最好出去看看。”他最终说道,三人站起来,向侧门走去,只有后排的几个教众留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投来仇恨的目光,但没人阻止他们离开。

直到木门在身后关上,Eggsy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屏着呼吸。室外阳光猛烈,蒸烤着空无一人的砂石地。“跟上,”Eggsy说,快步往他们的车走去,“他可能往这边跑了——”

他吞下了后半句话,在用粗黑体大字写着“美国万劫不复”的门柱边停住脚步,缓慢后退。Richmond Valentine和他的保镖女佣像任何志得意满的电影反派一样大步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健壮的打手,四把枪整齐地瞄准了他们的头。

“DeVere先生,”Valentine冲他们咧嘴一笑,目光扫过Eggsy和Roxy,“和他的小狗们,幸会。”

“Valentine先生,”Harry往前一步,挡在两个年轻候选人前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Valentine仰头大笑,拍着手,就像八十年代儿童节目里的什么卡通人物一样。“你看见了吗,Gazelle?”他对装着义肢的助手说,后者露出半个似是而非的微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Harry,“这才叫一流的虚伪,‘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事实上你是来阻止我和我的天才计划的,不是吗,DeVere先生?”

“也许是,也许不是,”Harry耸耸肩,“你可以先谈谈你的天才计划。”

“从这里开始我会花半小时向你详细说明我的复杂计划,然后你和你的小狗们会用同样复杂的方法逃走,是吗?”Valentine举起枪,“可惜这不是那种——”

Eggsy在他来得及说出“电影”这个词之前猛地把Harry按倒在地。这声孤独的枪响仿佛一个信号,宣告驳火的开始。他们四散跑开,寻找着似乎并不存在的有利位置。流弹擦过Eggsy的脸颊,弹匣打空了,击锤发出空洞的咔嗒声,他抽出了插在腰后的第二把佩枪。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交战地点,围墙像个布袋一样把他们困在里面,没有足够的遮蔽,更别提对方还有两把微型冲锋枪。Harry击倒了其中一个打手,但根本来不及躲开一梭冲锋枪子弹。Eggsy听见自己叫喊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向Harry跑去,子弹首先击中了他的大腿,他重重地摔倒在碎石上,Gazelle锋利的义肢踩在他的手背上,好像要把他钉在那里,Glock 26对准了他的额头。

“再见,小狗。”

——

阳光洒在客厅里,挂钟慢吞吞地走着,分针一点点地向八点十五分移动。Eggsy把狗从脸上推开,躺在原处,看着天花板上的光斑。

他需要一个计划。

3.

首先,试验尽可能多的可能性。

“开枪射你的狗。”

他掂了掂手里的枪,J.B.仰头看着他,抬起后腿挠了挠脖子,这只丢脸的狗,但好歹他这次没有当着Arthur的面处理自己的胯部卫生。Eggsy叹了口气,将武器还给Arthur,枪柄朝前,“我不会对J.B.开枪的。”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枪响。

“至少那女孩有胆量,”Arthur说,接过手枪,“你可以走了。”

他毫无悔意地偷了Arthur的车,径直开往Harry的公寓,后者在客厅里等他,看着手里的iPad,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Eggsy敢肯定他在开罗干掉一整群黑水公司的合约杀手时,也是这么个表情。“听着,我可以解释。”他开口,J.B.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径直跑向他最喜欢的抱枕。

这是个糟糕的开场白,Harry的目光落在他身上,Eggsy清了清嗓子,情不自禁地缩起肩膀,像是想把自己折成信用卡大小,藏到松动的地板下面。“非常好,”Harry往前倾身,给自己倒了一指高的威士忌,“劳烦解释为什么为了一只狗而丢掉成为Kingsman的机会,顺带说明一下为什么偷走Arthur的车。”

“我需要和你谈谈。”

“那就谈,看在上帝份上,我可没有一整天的时间坐在这里。”

“这里不安全,我们要换个地方,”Eggsy吹了声口哨,巴哥犬跳下沙发,跑回他脚边,“还有,摘掉眼镜。”

年长的特工坐在原处没动,看着手里的威士忌。Eggsy想象着一个二十厘米高的、长着蝙蝠翅膀的Arthur站Harry的肩膀上,劝他不要听这个毛头小子的任何一句话。“我知道一个地方,”Harry最终说道,摘下了眼镜,把它和酒杯一起放到桌子上,“跟我来。”

——

司机把他们送到圣詹姆斯公园,当然了,好像Eggsy的生活还不够像一本三流间谍小说似的。要是每个在这里碰过头的特工都给野鸭们丢一块面包皮,那估计这个人工湖已经被填平了。他们两手空空地并肩坐在湖边,一只鸽子落在不远处,歪着头,满怀希望地观察了他们一会,意识到短时间内不会有面包,飞走了。

“那么。”Harry开口,看着远处的野鸭群。

“Chester King是个叛徒,”Eggsy说,强迫自己采用朗诵菜谱的语气,“所以我们不能待在你的公寓里,我们不能确定Kingsman里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参加了Valentine的计划,顺带一提那些免费派发的手机芯片就是生化武器,通过发射某种信号让人们自相残杀,我猜,Merlin能解释得更好。”

“‘你猜’。”Harry声调平板地重复道,“你先是浪费了这么多个月的训练,然后又来告诉我Arthur参与了Richmond Valentine的大屠杀计划。”

“你很快会接到Merlin的电话——或者他的脑电波,老实说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络你的——他会告诉你Valentine出现在肯塔基的South Glade教堂。”

就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微弱的铃声响起,Harry站起来,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部普通的黑色预付费手机,“是的,Merlin,我在听。”他瞥了Eggsy一眼,走远了一些,离开了年轻候选人的听力范围。J.B.拼命扯着牵引绳,想去撵野鸭,Eggsy拍了一下他的头,命令他呆在原地。

假如说Harry刚才还算是脸色凝重的话,那他回来的时候就像是戴了个大理石面具,“继续说。”他简短地指示道,解开了西装纽扣,在Eggsy旁边坐下来。

“South Glade是芯片的第一个试验场,Valentine就躲在附近,观察生化武器的效果。芯片会影响发射范围里的所有人,”他清楚地记起了硬皮本圣经的重量,以及鼻梁骨被砸得凹下去时的闷响,“Harry,不要到教堂去,我们应该搜索附近的房子,把Valentine和Gazelle挖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你死在我面前三次,我正在阻止第四次。“我有我的方法,”Eggsy侧过身,看着他的导师,“相信我。”

他们用破纪录的速度借助地面交通赶到了总部。这座隐藏着特工组织的大宅里看起来一切如常,后勤和技术员在走廊里匆匆而过,一架眼熟的双引擎庞巴迪客机停在7号跑道,等着把Harry送到肯塔基。Merlin的办公室在地下,两人直奔最近的电梯,金属门无声无息地滑上,Eggsy的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他在裤子上擦了擦,盯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Bedivere站在外面。

“Galahad,”另一个圆桌骑士冲Harry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看了Eggsy一眼,“你知道规矩的,出局的候选人不能再到这里来了。”

“特殊情况,”Harry回答,“一点小手续,需要见见Merlin。”

“当然,”Bedivere往前一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手里的Beretta 92顶住了Harry的额头,“抱歉,Galahad,Arthur的命令。”

血溅满了电梯镜面一样的金属内壁。

——

然后,剪去出错的枝节。

——

电梯门还没有完全滑开,Eggsy已经大步跨了出去,在Bedivere来得及开口之前一拳把他击倒在地,搜走了他的手枪。“我能解释,”他对Harry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肘,几乎是拖着他往Merlin的办公室跑去,“稍后,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

他们的法师兼技术支援肯定在监控系统里看到了两人的一举一动,Eggsy闯进门的时候Merlin正用他那把心爱的HK416突击步枪瞄准他们的头。“解释,Galahad。”他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出了点状况,Merlin,46103,我想。”

“有多严重?”

“红色。”

Eggsy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但至少Merlin放下了武器,开始敲打键盘,这是个好兆头。“什么是46103?”他问,凑近了Harry。

“代码。46,‘外部渗透’;103,‘内部叛变’,”Merlin回答,数据在屏幕上滚动,绿幽幽的一片,“我们先离开这里,7号跑道的飞机可以用,机组刚刚完成了起飞前检查。”

他们从消防梯跑向机库。Merlin带着他的步枪,Eggsy和Harry各自拿着一把标准配置的TT-33。没有人阻拦他们,事实上,走廊和机库似乎在短短几分钟里被清空了,地勤们消失无踪。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非常整齐,就像快速行进的军队;紧接前方也传来了类似的声音,穿着白色制服的士兵从那些沉默地停泊着的飞行器后面涌出来,把三人包围在中间,十几把冲锋枪齐刷刷地瞄准了他们。

“Galahad,Merlin,”Arthur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响彻整个机库,“我必须说我感到非常失望,你们选错了阵营,但我和Valentine先生都乐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Eggsy冲离他最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竖起了中指。

“非常好,Unwin先生。”Arthur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处决他们。”

——

Eggsy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

他允许巴哥多睡了几分钟,才轻手轻脚地把这只温暖的小动物移到坐垫上,踢开毯子,径直走进厨房,用力抱住了正在吐司上涂抹黄油的Harry。

“五分钟,别问问题。”

长久的沉默,咖啡机耐心地咕嘟作响。Harry轻轻把手覆在他的后颈上,稳定的暖意。

“好吧,五分钟。”

4.

“对你的狗开枪。”

Eggsy接过那把武器,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想站起来,把枪口摁到这个老叛徒的太阳穴上开一枪——即使是空弹,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也足以击碎他的颅骨,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Merlin或者Harry很可能会亲手杀了他。

他对J.B.扣动了扳机。

“……Richmond Valentine,”Merlin说,“这是你们的第一次实战任务,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去South Glade教堂,因此你们需要跟着Harry——”

Eggsy响亮地清了清喉咙。

Merlin从写字板上抬起头,“你有什么问题吗,Eggsy?”

“Harry是我的推荐人,让他来监督两个候选人出外勤,听起来不太公平。”

Merlin挑起了眉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然后转过头去,和Harry交换了一个颜色。“谢谢你提出这一点,”技术官最终说道,注意力又回到了写字板上,“Percival会和你们一起到肯塔基去,你们的飞机在7号跑道,好运。”

不,一点也不好。当天稍后,当他缩在一辆倒霉的白色丰田后面躲避机枪子弹的时候,Eggsy这么想。最后一个弹夹也已经用上了,只剩下两发子弹,血从他侧腹的伤口汩汩涌出,浸透了西服,接连不断地滴在砂石地上。按照这个失血量,他大概只能保持清醒几分钟。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Roxy或者Percival,但他能看见Harry躺在离教堂大门不远的地方,血缓慢地渗进碎石和沙子里。

Eggsy深吸一口气,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

“对你的狗开枪。”

Eggsy接过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狗停止了用后腿挠脖子,平静地看着他。不管他开枪与否,结果似乎都不会有任何改变。Harry仍然死去,只是换了地点和方式。举起枪之后他的手颤抖得更明显了,Arthur一定留意到了这一点,镜片后面那种冰冷的、老谋深算的凝视此刻带上了嘲弄的意思。

或许问题并不在于开不开枪。

他打开弹匣,把子弹抖进手心里。“空弹,”他举起其中一颗,好像Arthur不知道这件事似的,“这就是你们的测试内容?给我们留下心理阴影?”

Arthur像石雕一样坐在原处,瞪着他,大概过了半分钟,又或者两个世纪,才机械地拿起对讲机,“Merlin,取消测试。”他说,目光落在Eggsy身上,“Galahad告诉你测试内容了吗?”

“拿到新武器的时候,首先检查弹药,Kingsman的入门课程,”Eggsy耸耸肩,“至于Harry,他非常友好地告诉我,要是我敢提及今天的考试,他就把我的舌头剪下来,装在牛奶瓶里送给我。”

Merlin在Arthur来得及有所回应之前开门进来,拿着枪和写字板,后面跟着困惑的Roxy和她的贵宾犬。然后是Percival和Harry,后者面无表情地看了Eggsy一眼,“出去。”他简短地命令道,Eggsy把巴哥犬从地上捞起来,和Roxy一起躲出门外。

两只狗在互相示威,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吼,两个Kingsman候选人把它们拉开,并肩站在走廊里,一个盯着窗外,一个盯着脚下的地毯。紧闭着的门阻断了所有声音。“你做了什么?”Roxy开口,侧过头来看着他。

“没什么。”

“你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通常意味着最糟糕的情况。”

Eggsy听见自己笑起来,往后靠在镶了雕花玫瑰木饰板的墙壁上,“你还没有见过最糟糕的情况,love。”

“什么是最糟糕的情况?”

Eggsy摇摇头,不想回答,把手插进裤袋里,好掩饰它们的颤抖,他把时间线引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未来再次变得不可预测,令人畏惧。走廊里太过安静,有那么几秒钟他认为自己听见了Harry和Arthur的声音,两人在冲对方大喊大叫,但这也许只是他的想象罢了。“顺带一提,他们在枪膛里填的是空弹。”他补充了一句,Roxy抿紧了嘴唇,轻轻摩挲着贵宾犬柔软蜷曲的颈毛,没有说话。

门打开的时候他们反射性地立正,双手背在身后,在得到Merlin示意之后才带着狗回到小偏厅里。Arthur仍然坐在原处,脸色阴沉。Harry倚在窗边,交抱着手臂,看起来同样没有高兴到哪里去。Merlin启动了隐藏在画框里的屏幕,两张照片浮出来,上面是一个陌生的胖子,下面是Richmond Valentine。

“你们的最终测试将会是实战,”Merlin放大了第一张照片,“Roxy,你需要调查这个波兰商人,他实际控制着两家运输公司,我们的线人报告他有异常举动,可能在借助货车运送毒品和军火,Percival会全程监督。Eggsy,”他换了一张照片,Valentine的脸占满了整个画框,“Richmond Valentine,他的最后活动地点是肯塔基的South Glade教堂,你需要找出他为什么会到那里去,同样地,Galahad会和你一起去。你们两个,”技术官的目光在两个候选人之间来回移动,“不要指望推荐人会帮助你们,他们的任务只是观察和评估。假如你们在实战中死亡,”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那你们第一天带来的尸袋就派上用场了,不是吗?”

“Merlin是个糟糕的演说家。”飞机爬升到预定高度之后,Eggsy说,解开了安全带。装着定制西服的手提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他打开箱子,逐一取出那些熨烫平整的衣物。

“技术官的职业描述里并不包括演说技巧,我想。”Harry回答,他上飞机的时候就脱掉了西服外套,只穿着白衬衫,枪套别在皮质吊带上。

“你们该知道我是能听见的。”Merlin的声音从机舱广播系统里传出来。

Eggsy逃进了衣帽间,换上了那套私人铠甲。这架飞机的武器储藏并不如Merlin那架喷气式飞机那么多,他拿了一把改装过的TT-33和一把雨伞,戴上眼镜,盯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回到客舱里。Harry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看起来不错,Eggsy。”

他在Harry对面坐下,眨了眨眼,“我知道。”

——

他再一次站在了教堂里。

信众鱼贯而入,互相打招呼,在他们习惯的位置上落座,阳光透过做工粗糙的花窗照进来,泛出斑驳的金色、红色和蓝色。Eggsy和Harry占据了最后一排,看着牧师走上圣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停了下来,大门砰然关上。

布道即将开始。

5.

他在出汗,并不完全是因为温度,牧师挥舞着手臂,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脸涨得通红,油腻腻的头发搭在额头上。摄像头像只不怀好意的独眼一样从墙上俯视着他们,Eggsy强迫自己不要盯着它看。

“……无辜之人的鲜血横流,然而还有人质疑这不是上帝的愤怒?!”

信众狂热地附和,Eggsy看了眼手表,他已经快要能把布道的内容背下来了,这不是什么好事。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牧师马上就要开始谴责这个属于伪基督的世界,在此之后Valentine就会开启他的试验版末日装置。

“Harry。”他悄声说,导师侧过头来,冲他探询般地挑起眉毛,“这次任务的主控权完全在我手上,是吗?”

“候选人们总是在做蠢事之前问这个问题,不过,是的,这是你的任务。”

Eggsy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举枪向摄像头射击。那可怜的小机器炸出火花,金属元件和烧焦的塑料四散跌落。巨响过后整个教堂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尖叫声四起,人们争相往外逃。教堂在短短数分钟之内清空,只剩下恐慌中被撞翻的长椅和遗忘在地上的外套和钱包。牧师呆愣地僵在圣坛后面,像只被吓呆了的绵羊。Eggsy冲门口扬了扬下巴,那人像惊醒一样跑下讲台,被电线绊倒,狼狈地爬起来,狂奔出门外。

歪倒在讲台上的麦克风发出尖细的电流噪声。

有人鼓起掌来。

他们转过身去,看着Valentine和他的跟班们走进来,Gazelle的义肢踏在地板上,发出骇人的金属刮擦声。两个打手堵住了门,手里拿着Eggsy再熟悉不过的冲锋枪。

“我喜欢你,小家伙,”戴着棒球帽的亿万富翁说,手指戳着空气,好像想隔空戳Eggsy的额头,“把我的实验对象吓得跟什么似的,还有那个摄像头,”他摘下棒球帽,给自己扇了扇风,“那可是别人的私有财产,你说是吗,Gazelle?”

装着义肢的姑娘勾起一边嘴角,挑衅一样看着Eggsy。

“DeVere先生,”Valentine的目光转向Harry,夸张地张开双臂,好像这才发现他在这里一样,“没想到能在这里——”

“抱歉,我想我们没有时间寒暄了。”Eggsy打断了他,干脆利落地开枪,Gazelle猛地把Valentine推到一张长椅后面,子弹击中了Valentine身后的其中一个打手。Harry在另一个来得及举反应之前拔枪把他放倒。Gazelle开枪还击,Eggsy打开雨伞,为两人挡住了子弹。Gazelle趁着这个空档大步向他们跑来,躲过了好几发眩晕弹,敏捷得像只鼬鼠,锋利的金属义肢划开特制布料,彻底把雨伞切成两半。Eggsy猛地往后一仰,避过差点削掉他鼻子的刀锋。Gazelle侧身躲开Harry的拳头,刀锋刺向他的喉咙,Harry被迫后退了一步,用手臂挡开她的攻击,锐利的金属割裂了衣袖,留下一条细长的伤口。Eggsy抄起一本厚重的硬皮圣经向她砸去,觉得自己笨拙得就像一只妄图对付猎鹰的田鼠。Gazelle把注意力转向他,这感觉就像被丢进了绞肉机里,刀锋总是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向他袭来,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Galahad,Eggsy,有一架直升机正在接近教堂。”

Eggsy已经听见了,直升机旋翼越来越大的噪声。Valentine从长椅后面爬出来,快步逃向教堂大门。走神的代价是脸上挨了一拳,Eggsy摔倒在满是杂物的地上,头重重地撞上长椅一角,嘴里全是血腥味。Gazelle翻窗逃跑,Harry试图追赶他们,但又被武装直升机暴风雨一样的机枪子弹逼退了。Eggsy头晕目眩地爬起来,走到门边,碎玻璃在皮鞋底下嘎吱作响。“Merlin,你能追踪这架飞机吗?”他问,但对方没有应答,这该死的眼镜一定是坏了,“Merlin?”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腾空而起,最终消失在西南方。

——

两人在回程的飞机上几乎一路沉默。

Harry手臂上伤口并不严重,只是一道浅浅的割伤。Eggsy左脸颧骨下方聚积了一大块紫红的淤血,后脑磕到长椅的地方肿了起来,但除此之外并无大碍。Merlin仍然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连机长也无法和他取得联系,但飞行指令仍然如常从总部传来,大概是某种罕见的技术故障。

自动导航系统指引他们在总部的草坪上降落,停机坪的液压系统发出轻细的咝咝声,缓缓往下沉降,把飞机送往地下机库。Eggsy不抱希望地再试了试眼镜的通讯键,依然没有应答。他耸耸肩,摘下眼镜,走向机舱门,Merlin真的该好好修修这玩意了。

他踏上舷梯,猛地站住了,并且感觉到走在后面的Harry也同样震惊地僵在原地。

一打穿着白色制服的士兵围在舷梯下方,每个人手里的枪口都对准了他们。Arthur站在稍远处,露出微笑,像只抓到麻雀的猫一样得意。

“欢迎回家。”

——

他们被彻底地搜了一遍身,除了衣服之外的一切都被没收了,士兵把他们押往会议室。Merlin坐在Arthur左手边的空位上,戴着手铐,两把枪指着他的头。押送他们的士兵粗暴地把他们摁在座位上,双手铐到背后。Arthur慢条斯理地落座,挨个打量他们的脸,好像这只是每周例会似的。

“这是一个我很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他开口,眼睛看着Galahad,“但情况的变化让我和Valentine先生决定启用这个后备计划。”

没有人接口。Arthur摆弄着面前的杯垫,让它的长边和桌子边缘平行。

“我在给你们提供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对杯垫说,“我本人赞同Valentine先生高瞻远瞩的计划,人类是世界的癌症,总得有人动手把这个肿瘤切除。你们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加入新世界,又或者和旧世界一同化为灰烬。Unwin先生,”他抬起头,像是要用目光把Eggsy刺穿,钉在墙上,“Valentine先生让我向你传达问候,并且说如果你愿意加入,他可以不计较你几小时前的小小过失。”

“不,谢谢,Valentine可以去操自己,你也是,Arthur。”

他只来得及看见Arthur摇摇头,向他身后的士兵递了个眼色。

枪声响彻会议室。

——

“操!”Eggsy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连人带毯子摔到地板上,差点把J.B.压在下面,“操他妈的!”

“注意语言,Eggsy。”Harry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煎蛋的嗞嗞声和咖啡机耐心的咕嘟。

对极了,他想,抹了抹脸,注意语言

——

士兵把他们押往会议室,前后各两人,枪口几乎顶到他们的后颈,在狭窄的走廊里几乎没有逃跑的机会。Merlin在门打开的时候抬起头,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又挪开,掩饰不住脸上的颓丧。

“Valentine先生让我向你传达问候,并且说如果你愿意加入,他可以不计较你几小时前的小小过失。”

Eggsy喉咙发紧,好像有人用细铁丝勒住了他的气管。“我,”他开口,清了清嗓子,“我接受Valentine先生的提议。”

Harry和Merlin的目光像烙铁一样落在他身上,Eggsy发誓他能闻到皮肉烧焦的气味。这是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只要Eggsy能混进Valentine的山顶堡垒,那他估计还有机会阻止——

“明智的决定,Unwin先生,明智的决定,”Arthur说,取出一把手枪,推到他面前,挥手示意站在Harry背后的士兵走开,“一个小小的测试。”

Eggsy盯着枪,没有说话。

“杀了Galahad,Unwin先生。”

6.

他的手铐被解开了,Eggsy揉着手腕,不敢把目光从手枪上移开,仿佛那是条咝咝作响的眼镜蛇。此刻他无比希望他的生活是一部间谍电影,英雄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想出绝妙的主意,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和一大半的其他内脏正试图从他喉咙里跳出来。

“Unwin先生,现在。”

Eggsy机械地伸手拿起枪,打开了保险,那一下轻微的咔嗒声在死寂一片的会议室里响得吓人。枪口指向Harry,年长的Kingsman特工挺直了背,看起来他妈的平静而端整,好像他才是那个拿着武器的人。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子弹会把Harry的脑袋变成一碗混合了碎骨和脑灰质的番茄牛尾汤,除非。

他冲Harry眨了眨眼。

似乎是马上就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Harry推了推眼镜,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这就足够了。

Eggsy扣动了扳机,子弹的冲击力把Harry撞得猛地往后一仰,一动不动地瘫在椅子上,头歪到一边,血淌过座椅的浅色皮革,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Eggsy假装没有留意到Merlin的目光,转向Arthur,把手枪推回他面前,“满意了?”

Arthur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他,挂着似是而非的微笑。两个士兵走过来,准备挪走尸体,Arthur打了个手势,阻止了他们,收回手枪,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Eggsy身边。

“勇敢的尝试,Unwin先生,”他说,“假如我是Valentine,那你的小把戏很可能已经成功了,但很不幸的是,血对我而言从来不是问题。”

一个士兵把Harry的头扶起来,子弹撕开了一道可怕的伤口,血流如注,Harry恐怕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右耳听觉,也许还会有轻微的脑震荡,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活着。”那个士兵宣布道,手指按着Harry的颈动脉。

“我也这么认为,”Arthur冷冷地说,把目光转回Eggsy身上,“现在,Unwin先生,我们应该怎么解读这件事呢?要不就是你的枪法差得出人意料,要不就是——”

Eggsy猛地站起来,一拳揍在那张虚伪的脸上。Chester King作为一个外勤特工的反射神经大概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案头工作磨蚀完毕,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摔倒在地。Eggsy放倒了两个试图按住他的士兵,但最后还是被三四双手牢牢地摁在长桌上。Arthur摸索着找回了他的眼镜,用手帕按了按嘴角,冲上面的血迹皱起眉头。

“长官?”

“把他们处理掉,”Kingsman的最高决策者说,“全部。”

——

处理,Eggsy想,把J.B.从脸上推开,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斑,非常婉转的措辞

假如Harry留意到了他今天的心不在焉,那也没有对此发表评论。Eggsy抱着狗下车,在走廊里迟疑了一会,拐往和侧厅相反的方向,径直走向Merlin的办公室。

Eggsy抬手打算敲门的时候,Merlin正好拿着写字板从里面出来,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会议室在另一个方向。”技术员说,“Arthur已经在等你了,因为迷路而迟到不是一个好借口。”

“我需要和你谈谈。”

“那得等到最终测试之后。”

“出了点状况。”Eggsy说,回忆着Harry说过些什么,“46103。”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Merlin僵硬了几秒,上下打量着他,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Gary Unwin似的,“是谁告诉你这些代码的?”

“你。”巴哥犬在他怀里扭动,后腿乱蹬,Eggsy把狗放到地上,“就在你第一次被Arthur杀死之前,又或者是第二次,我记不太清楚了,”技术官瞪着他,仿佛他是个半裸着在走廊里跳踢踏舞的疯子,“最终测试的内容是让我和Roxy用填了空弹的枪去射我们的狗,你正在追踪Valentine的动向,再过十几分钟,顶多半小时,你会发现他在肯塔基的South Glade教堂。”

Merlin看了一眼他的写字板,重新把目光转到Eggsy身上。

“我们需要谈谈。”

——

他最终迟到了十分钟,Arthur显然对此感到不悦,极其不悦。Merlin简短地向他解释机械的不可预测性,谁能料到摄像头会挑在测试开始前损坏呢,偶发的技术故障不是任何人的错。技术官离开偏厅之后Arthur请他坐下,重新挂上了那副似是而非的微笑,询问他J.B.是不是James Bond的缩写。

“Jack Bauer。”

“当然了,”Chester King把手枪递给他,“射你的狗。”

他照做了,半是因为情势需要,半是为了欣赏Arthur更阴沉的脸色。Roxy和他再一次被赶进战术室,大屏幕上显示着Valentine和那个疑似运送军火的波兰商人的照片。

“你们会单独执行任务,务必全程戴着眼镜,不仅是为了接收指令,也因为Galahad和Percival会在这个房间里监督你们。任务的更多细节在这个信封里,看完之后立即销毁,”Merlin把两个没有标记的白信封递给他们,“Roxy,你的飞机在12号跑道。Eggsy,你的在7号跑道。”

装西服的箱子还放在原处,机舱里只有他一个,引擎声似乎特别明显,好像就在他脑袋里轰鸣。Eggsy对着镜子打好领带,戴上眼镜,知道Galahad也正透过镜片看着他。

“Harry?”

“是的,Eggsy。”

“别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知道我不会的。”

他对着镜子微笑起来。

——

Eggsy一直等到布道进行到一半,才一脚踹开那扇没有关严的木门,在教众和牧师惊异的目光里走到过道中央,向天花板开了三枪。

“出去。”在随之而来的寂静里,他简短地丢下一个词。

惊慌失措的人群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堂,像一群被雷电吓坏了的绵羊。Eggsy站在原处没动,等待着。

金属义肢踏过碎石的声音最先出现,Gazelle和两个举着冲锋枪的打手走了进来,三把武器瞄准了Eggsy的头,跟在后面的是Valentine,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人往他的三文治里塞了一只死蜘蛛。

“我记得你,”他用手指戳着空气,“你是DeVere先生的小男仆。”

“不再是了,”Eggsy回答,把枪放到地上,踢到Gazelle脚下,“我想加入你们,Valentine先生。”

他听见Harry咒骂了一句,但并没有理会。“这玩意能把我看见的东西实时传送回Kingsman总部,”他摘下眼镜,同样丢到地上,用鞋跟碾碎镜片,“好了,现在我正式叛变了。”

“不要相信他,”Gazelle手里的枪仍然对准他的额头,“我们不能确定这是不是Kingsman的把戏。”

Valentine跨过翻倒的长椅向他走来,凑得很近,仔细打量他的脸,像是在评估待售的马匹。冷汗浸湿了他的衣领,Eggsy站着没动,毫不退缩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有趣的小孩,”Valentine最终这么宣布,大笑起来,用力拧了拧Eggsy的耳朵,好像他真的是个小孩似的,“我们带走这只小狗,Gazelle,给他安装个芯片,不听话了就把他的头炸成一碗罗宋汤,”他的笑容像出现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仍然没有松开Eggsy的耳朵,“你会听话的,对吗?”

“我尽量。”

Valentine再次大笑起来,好像这是什么了不起的笑话。他径直走出了狼藉一片的教堂,Gazelle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得能把他削成两毫米的薄片。“我会看住你的,小狗。”

Eggsy耸耸肩,冲她微笑,“你当然会了,love。”

7.

激光刀切开他耳后的皮肤,Eggsy与其说感觉到痛,不如说感到芯片被植入时的异物感,一种并不令人愉快的刺痒,但很快就消失了,多半是出于心理作用。迅速生效的麻醉喷雾让他甚至感觉不到Gazelle的手指。机器发出轻微的咝咝声,Gazelle移开了激光刀,“好了。”

Eggsy直起身来,这张椅子让他一直联想到牙医,害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摸了摸耳后,手术创口很小,只是一道细微的凸起。“你能在宴会厅和休息室里自由活动,要是被我发现你出现在其他地方,我随时能炸掉你的脑袋。”Gazelle把沾着些许血迹的棉球丢进贴着医疗废品标签的垃圾桶里,示意Eggsy跟她走,两人离开了灯光刺眼的手术室,踏进空无一人的走廊,Eggsy曾经在这里看着一整队守卫的脑袋炸成烟花,感觉像是两个世纪以前的事了,Gazelle领着他拐了一个弯,走下一个和缓的斜坡,一整排灰色铁门出现在左手边,长长地延伸到下一个拐弯处,“V-day今晚开始。”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宴会厅。”

“因为这是个笼子,主动投诚的小狗在事情准备妥当之前都要在里面呆着,”Gazelle打开了左手边第二扇门,把他推了进去,“你没有问V-day是什么。”

我不需要。“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对方笑了笑,“派对八点开始。”

铁门砰然关上。

——

Eggsy等了五分钟,确保Gazelle已经走远,才在床上坐下来,脱下皮鞋,拆开鞋跟,从里面取出指甲盖大小的追踪器和一个体积更小的内置式通讯装置,把它固定在耳道里。U盘仍然好好地藏在西服外套的暗袋里,Valentine让人收走了他的武器,但并没有彻底地搜身,显然对自己埋在Eggsy脑袋里的定时炸弹太有信心,“Merlin,你能听见吗?”

总算,我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死在路上了,”对方说,“把追踪器打开,调到1,它会自动发送一个脉冲信号,我会试试计算你现在的位置,让我们祈祷正好有卫星在附近运行,最好是Inmarsat。”

“又或者我可以调到3,直接给你精确的地理坐标。”

“这样的话你在Valentine的监控雷达上会显眼得像一场森林大火,守卫两分钟内就会进来把你撕碎,只要一个脉冲信号就行,非常感谢。”

Eggsy把那个小小的拨盘往前推了一格,“Harry怎样了?”

“怒气冲冲,打算徒手剥下你的皮,而且在我向他解释你的土拔鼠日困境时差点想把我也杀了,”Merlin回答,“卫星已经收到了握手信号,定位可能要花些时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

对方沉默了好几秒,Eggsy发誓他能确切地想象出Merlin挑起眉毛的样子,“你不知道。”

“公平而论,我一直没能活着走出教堂,又或者会议室,”Eggsy站了起来,在囚室里来回踱步,“而且现在我才是脑袋里被埋了死亡芯片的那一个,你需要对我展现一些同情心。”

“见鬼。”

“这是我的台词,伙计,现在Valentine随时能——”

“不是这个,”技术官说,“Arthur刚刚把Galahad叫进了他的私人办公室。”

——

Galahad一直不喜欢Arthur办公室里的画像。

其中一些肖像画的年龄比他大三四倍,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在Galahad眼里它们都是一样的阴沉压抑,散发着两个世纪前的霉味。Arthur背后是一张镶在玫瑰木框里的巨型画像,里面戴满勋章的男人目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Kingsman的第一任Arthur。Galahad收回目光,看着坐在书桌对面的现任Arthur,等他开口。

“我很遗憾,”这是对方的第一句话,Arthur舒适地靠在那张加了软垫的靠背椅里,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看起来一点也不遗憾,“我知道你对那个男孩有很高的期许。”

“Eggsy就像你和我一样有成为Kingsman的资质,”他摇摇头,“‘曾经有过’,我应该这么说。”

“你和你的平等机会论,Galahad,”Arthur叹了口气,好像已经对这场谈话感到厌烦,“让我们别再争论这个陈年问题,”他站起来,打开玻璃橱,戴上眼镜,检阅着里面像士兵一样整齐排列的一瓶瓶烈酒,Galahad略微侧过身,假装推眼镜,调整了一下镜片的焦距。

Chester King耳后赫然有一道和Arnold教授一模一样的手术创口。

“Glenfiddich 1937,”Arthur宣布,倒出两杯,把其中一杯酒推到Galahad面前,“尝尝看,我的私藏。”

Galahad站起来,椅腿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刮擦声,“恐怕我现在没有喝酒的心情。”

“坐下。”

Arthur的声音就像一个砸进结冰池塘的船锚,剥掉了最后一丝友善的伪装。骑士站着没动,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警惕地互相打量,谁都不打算让步。

“关于Richmond Valentine,”Arthur首先开口,打破了像钢丝一样越绷越紧的沉默,“你知道多少?”

“并不比你多。”

“那男孩的行动是你授意的吗?”

“你在审讯我吗?”

“是的,因为你把一个叛徒带进了Kingsman,”Arthur冷冰冰地回答,“那男孩的‘背叛’,是你授意的吗,Galahad?目的是什么?”

“我对他的行动毫不知情。而且他最好躲得远一些,否则我会让他后悔他曾经出生过。”

Arthur打量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头盖骨揭开,看看里面的齿轮和连杆。“就像我之前所说的,”他抿了一口酒,“那男孩从来不是,也不会成为我们之中的一份子,Galahad。”

“像你之前所说的,我们就别再争论这个陈年问题了。”Galahad拉开了办公室门,Arthur并没有阻止,“享受你的威士忌。”

——

Harry Hart回到监控室的时候,Merlin的第一句话是“Eggsy在线上”。

屏幕上没有实时图像,只有些无用的数据流,电脑正在根据一个ping信号计算坐标。Harry按下了通讯键,“Eggsy。”

“Harry,感谢上帝。”

“感谢Merlin还比较妥当,等我把你拎回来,我保证我们会进行一场非常,非常长的谈话,Eggsy。”

“我们需要在Arthur起疑之前尽快离开这里,”Merlin把他的写字板塞进一个单肩包里,拔下控制台插槽里的一个U盘,同样丢了进去,“我会在路上给Harry制造一个假身份,让他混进Valentine的派对。”

“待在原处别动。”

“说得像是我还能去别的地方似的,Harry。”

囚室的铁门咔嗒一响,Eggsy随手把那个小小的追踪器塞进沙发坐垫的夹缝里,坐在上面,假装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Gazelle,“想我了?”

“闭嘴,”对方冷冷地回答,丢给他一条黑色丝带,“宴会厅里缺一个侍应,把那条难看的领带丢了,换上领结。”

他按捺住了对此发表评论的欲望,把解下来的领带放到茶几上,接过那条柔韧的黑色丝带。称手的谋杀工具,Harry这么评价过,作为餐桌礼仪课的一部分,像这样交叉扯紧,效果像绞索一样。Eggsy驾轻就熟地打好领结,跟着Valentine致命的保镖重新穿过那些弯弯绕绕的走廊,踏进宴会厅。第一批宾客已经到了,填满了舞池周围的沙发和柔软的扶手椅,侍应忙碌地捧着银托盘穿梭其中,一个四人乐队正在演奏。Eggsy意识到他们并不需要更多的侍应,Valentine多半只是想把他放在便于监视的地方罢了。

“Eggsy,我们在路上了。”

年轻特工溜到吧台后面,假装在研究整架的朗姆酒、威士忌、白兰地和水果口味的利口酒。“我在宴会厅里,只要有机会就能把你的木马程序接入Valentine的内部网络。”

“还有一件事,Eggsy。”

“是的?”

“你说你每次循环都不会超过24小时,假如你死去了,就会回到Harry的沙发上,是吗?”

“对。”

“我不知道这算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Merlin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你刚刚活过了第24个小时。”

乐队的演奏出现了一个空档,窃窃私语声和交杯换盏的叮当声像退潮时的礁石一样浮出来。乐手们调整坐姿,把乐谱翻到下一章,流泻的旋律重新灌满了这个环形的末日孤岛。Eggsy抬起视线,看向安装着落地玻璃窗的监控室,戴着鸭舌帽的亿万富翁也正看着他,冲他挥了挥手。悬挂墙上的两面巨大的液晶屏显示着世界地图和时间,数字稳定地跳动,一秒,再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么说来,在你们带着枪冲进来扫射之前,我的任务很简单,”Eggsy回答,“活着。”

8.

Eggsy端着托盘,在那些或站或坐的宾客之间逡巡,运送烈酒和开胃菜,满足他们关于冰块、甜品叉和餐巾的无聊要求,寻找着一台该死的电脑。第三批客人进来之后乐队被撤下去了,腾出舞池,换上了更像Valentine风格的舞曲。没人有心情跳舞,舞池空荡荡的,只有彩色光圈在来回摇摆。宴会厅的门开了,扎着发髻的助手把一位新客人领了进来。

瑞典总理,腋下夹着他的手提电脑。

Eggsy砰地把托盘和上面的四杯甜雪利酒砸在最近的桌子上,没有理会客人诧异和责难的目光,快步挤过人群,向那个头发花白的瑞典人靠近,及时在对方登上二楼包厢之前拦住了他。“晚上好,先生,”他挡在楼梯前面,堆起一个殷勤的笑,“您看过Valentine先生的座位表了吗?”

“座位表?”对方困惑地皱起眉,“我以为我们能随意——”

“不,先生,很遗憾,”Eggsy回答,听起来就像牙医诊所里充满同情心的前台接待员,“今晚来的人比预算中多,我们不得不编排了一个座位表,我敢肯定它已经被发送到您的邮箱里了,或许您愿意现在看一眼,这样我们就知道您被安排在哪个包厢里了。”

瑞典人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但Eggsy的定制西装和领结大概往天秤的另一端多加了二三十个百分点的可信度。Eggsy把他的目标人物引向一个角落,祈祷人群和乱晃的灯光能挡住Valentine的视线。角落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小碟盐烤腰果和半杯威士忌,Eggsy把食物和酒挪开,好让总理先生把电脑放下来,打开。

“Eggsy,”Merlin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把程序接入Valentine的内部网络,我们已经接近管制区了,如果我不能黑进他的系统,你就得在山脚找我们冒着烟的遗骸了。”

“非常诗意,Merlin。”

“抱歉,你说什么?”瑞典人输入了密码,屏幕亮起。

“只是想知道您要不要一杯酒,先生,马丁尼?”

“马丁尼,多加琴酒,”对方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并没有看见——”

Eggsy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肘弯紧压着他的气管和颈动脉,双手在他颈后握紧。Gazelle搜走了他的手表和戒指,他只能靠更粗暴的方法来制造缺血性昏迷。目标挣扎着,嘴像缺水的鱼一样张合着,最终昏迷了过去,瘫软下来。Eggsy推了他一把,让他靠在墙角,把那半杯威士忌洒在他身上,醉酒毕竟比昏迷更好解释。他把U盘摸出来,接进插槽里。

“Merlin,你应该能进来了。”

“做得好,Eggsy,正在请求降落许可,Galahad会以一位Edward Paulet的身份进去。”

“我会确保Paulet先生得到满意的接待。”

“一切都还好吗?”

Eggsy猛地抬起头,领班打量着他,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旁边昏迷的瑞典人身上,狐疑地眯起眼睛。“恐怕并不太好,”Eggsy合上电脑,假装漫不经心地推到一边“他似乎喝得太多了,我想我们该把他抬到客房里去,假如有客房的话。”

他们合力把人架了起来,扑鼻而来的酒气让领班皱了皱眉,“他喝得真不少,是吗?简直像是昏迷过去了。”

客房在宴会厅旁边,只需要走一小段楼梯。Eggsy反锁了房门,顺手把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领班似乎并没有留意。他潜回宴会厅,重新躲进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和吵闹的音乐里。

耳机里突然传来枪声,与此同时爆炸声从宴会厅外隐隐传来,Eggsy差点跳起来。不安的窃窃私语在人群里蔓延开来,就像被搅乱的池水。两个侍应匆匆关上了宴会厅的大门,落锁。“先生和女士们,一切都好,”Valentine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不要被小插曲打扰,继续吃,继续喝,跳舞!”

“一切并不很好,”Harry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又一阵枪响,“Paulet的身份没能通过,我只能诉诸暴力了。”

“这是我的错觉,还是你听起来其实挺高兴的?”

那边的回答是又一轮枪声。

下一个任务必须马上开始。

一个穿着黑色礼服裙的女士叫住了他,点了一杯雪利酒。Eggsy向她微笑,答应马上送到。他从吧台取了一个托盘,放上了酒,想了想,又加了几个空杯子。两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桌子旁聊天,看起来就像两只吃饱喝足的海象。Eggsy故意撞上了他们,托盘从他手里理所当然地滑落,杯子哗啦摔碎,酒洒了一地。

“我道歉,先生们,非常对不起,”他安抚着那两头海象,回忆着小时候街角的意大利餐厅里那个特别笨拙的侍应,模仿他的语调,“我当然会负责把您的西装送去干洗,先生,抱歉,我是说,请原谅。”

他弯腰清理玻璃碎片,挑了一块平滑而尖锐的,藏进了袖子里,把其余的扫到托盘上,丢回吧台,从架子上偷走一瓶伏特加,向洗手间走去。谈笑的人群提供了有效的掩护,没有人多看他一眼,Eggsy终于忍不住小跑了起来,跨过最后这点距离,拉开了那扇涂着黑漆的门。

Charlie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都呆愣了半分钟以上,Charlie半张开嘴,Eggsy没等他发出声音就行动了,猛地把他推回洗手间里,一拳揍在他脸上,抓住他的衣领,又补了一拳。Charlie踉跄摔倒,额角磕到了盥洗台,滑到地上,一动不动。Eggsy把他拖进其中一个隔间里,锁上了门。

他擦干玻璃片,拧开伏特加瓶盖,用烈酒冲淋这个原始的手术器械。耳机里枪声不断,他觉得自己快要耳鸣起来了。“Eggsy,”梅林的声音插了进来,他肯定是把频道改了,枪声暂时消失,谢天谢地,“你把芯片取出来了吗?”

“正在忙。”

“尽快,Harry那边的状况不太好,我需要引爆芯片了。”

“给我两分钟。”

他卷起一团纸巾,垫在衣领上,对着镜子查看了一下耳后的新疤痕,深吸了一口气。锐利的玻璃片割开了皮肤,血迫不及待地涌出来,Eggsy紧咬着牙关,再把伤口割深了一点,摸索着那个小小的芯片。

“Eggsy,”Merlin催促道,“Harry被困在死角里了,我必须引爆芯片了。”

他的食指触到了芯片,Eggsy松了一口气,把它挖了出来,连同那几条细细的导线。疼痛几乎让他眼前发黑,血流如注,浸透了纸巾,渗进他的衣领里。Eggsy把带血的芯片丢掉,又抽了一大把纸巾,堵住伤口。宴会厅里传来令人不安的爆裂声,就像有人在用木棍一个接一个地敲碎西瓜。水槽里的芯片爆炸了,就像一枚落在下水道里的微型核弹,Eggsy后退了两步,倚着隔间门喘气,温热的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

洗手间的门被踹开时,他几乎是疲惫地抬起视线。

Gazelle站在那里,越过她的肩膀,Eggsy能看见宴会厅里横七竖八的无头尸体。音乐仍然没停,灯光在血水里闪烁。

“你是打算在门口站一晚,”Eggsy站直了些,扔掉染血的纸巾,整理了一下衣领,“还是我们现在就来打架?”

9.

假如有时间的话,Eggsy无疑会觉得他此刻所在的境况十分可笑。

音乐还在响,那种充满节奏感,往你心脏和鼓膜里敲钉子的舞曲。水从破裂的管道里汩汩流出,意图在洗手间地板上制造一个沼泽。Eggsy估量着自己被削掉手臂的可能性,比率高得让他不甚舒服。这里的空间太过狭小,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和待在绞肉机里差不多。Gazelle的战术没有什么规律可循,但她偏好瞄准手脚,先摧毁对手的行动力,最后才割开气管,就像猫玩弄它随手抓来的麻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开口,搜索着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找到,“我们或许应该先换个场地——”

对方没等他说完就行动了,往前跨了两大步,刀锋劈向他的喉咙,Eggsy就地一滚,以一种不怎么雅观的姿势躲了过去,逃出了洗手间,顺手锁上了门,Gazelle锋利的义肢刺穿木板,差点切掉他的手腕。门被踹开的时候Eggsy已经跑过了舞池,抄起吧台上的一个托盘,刚好来得及挡住瞄准他后脑的一击。金属托盘被整齐地削成两半,Eggsy把其中一半向Gazelle丢去,后者不得不低头闪避,Eggsy趁机跑向宴会厅大门,试图撞开那个要命的锁,它理所当然地一动不动。“这就是Kingsman的训练?”Gazelle问,刀锋没能击中Eggsy,拦腰劈开了一个酒瓶,玻璃碎片和烈酒一起迸溅而出,“各种各样的逃跑方式?”

“幸好是的。”Eggsy回答,不得已用手臂挡开了一击,锐利的刀刃撕开了一道深而长的伤口,他踩在一滩血水里,差点滑倒,但这个意料之外的动作救了他一命,原本能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的刀刃仅仅擦过他的脸颊,落在右肩,Eggsy觉得自己连骨头都被削走了一块。他踢中了Gazelle的腹部,后者踉跄后退了两步,撞翻了一张餐桌,恼怒地瞪着他。Eggsy抬手去擦快要流进眼睛里的血,结果只是把更多的血抹到脸上,袖子被浸湿了,粘糊糊的。伤口太多,他已经说不清楚疼痛具体从何而来。两人隔着舞池对峙,谨慎地互相打量,像两头准备撕咬的狼。

“Gazelle!”Valentine从控制室里叫道,“Kingsman的小狗死了吗?”

“还没!”Gazelle回答,眼睛一直盯着Eggsy,“快了!”

Eggsy就近从桌子上抓起一把叉子,一个糟糕的选择,但也是他唯一的选择,一个正确的角度加上足够的力气,餐叉同样足以致命。大门那边传来巨响,有人在撞门,几下之后就放弃了,直接向门锁开枪,“Eggsy,你必须阻止Valentine,”Merlin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已经启动了——”

电流噪声淹没了句子的后半部分,但Eggsy事实上也并没有在听。叉齿划伤了Gazelle的手臂,她明显不耐烦了起来,刀刃接连劈向他的喉咙和头部,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Eggsy勉强招架着,喘息变得粗重起来,手指僵硬冰冷,几乎握不住叉子,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痛楚拉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灯光在他眼前晃动,旋转着,融成一大片模糊的色斑。

刀锋刺进腹部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感到痛,只是觉得冷,像是有人强行往他的衣服里塞了一块打磨过的冰。他沾着血的手指摸到了一个打碎的酒瓶,握紧,用尽力气向Gazelle砸去,对方没能完全躲开,锐利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从眼角延伸到耳后的伤口。Eggsy爬起来,按紧腰侧的伤口,踉跄着跑开。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往宴会厅大门那边去,但此刻他像是走在深及膝盖的沥青里,每一步都不得不调动全部的意志力。

“你在磨蹭什么?”Valentine质问道,声音通过广播系统响彻整个宴会厅,“把他解决了,回到该死的控制室里来。”

他站直了些,对上了Gazelle的视线,她半边脸上都是血,头发里也有半凝固的血块,一块新鲜的淤青出现在颧骨下方。Eggsy知道自己看起来肯定更糟糕,他重重地倚着身后的桌子,试图不要让自己滑下去,血渗出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更用力地按住伤口,大脑在反射性地计算对方可能的行动和适宜的应对方案。毫无意义,他想,你所有的牌都已经打出去了

“Eggsy,”Harry的声音短暂地穿透了他脑海里逐渐变得浓稠的那层雾气,“趴下。”

他不假思索地照做了。宴会厅的双开门随着爆炸的巨响砰然倒下,枪声响起,因为回音的缘故,听起来像是来了一整个军队。烟雾弥漫,全是火药和塑料燃烧的刺鼻味道,Eggsy尽可能紧贴着地面,强迫自己放慢呼吸的速率。他听见Gazelle低叫了一声,子弹击中了她的肩膀,然后是头部,她摔倒在地,抽搐了一下,再也没有动静。Harry Hart和他的M16突击步枪从烟雾里出现,一脚踩住了她的Glock 17,远远踢开。Merlin随后出现,扛着一把巨大的榴弹枪,对着控制室扣动了扳机。Eggsy从来没有听过比这更悦耳的声音。

然后是寂静。

音乐停止了,Eggsy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耳鸣,仿佛有个老旧的涡轮喷气式引擎正在他的耳蜗里运作。Harry帮他从地上爬起来,手臂稳稳地扶着他的腰,年长特工的头发被弄乱了,被血和汗水粘在额头上,手背和指关节上有好几处看起来相当不妙的擦伤,活像被剥了皮。假如他不是那么头晕目眩的话,Eggsy一定会笑起来的,Harry,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残余的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终于离他而去。

——

他醒来的时候一台不知名的仪器正在耳边发出尖叫。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问他是否能听见,他能,但开口回答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Eggsy连眨眼都觉得十分费劲。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离出来,灌进了一个劣质蜡像里,没有一个关节能动。

黑暗再次把他吞没。

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听见微弱的谈话声,过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那是电视,新闻频道正在讨论V-day留下的烂摊子。他不再是蜡像了,Eggsy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指,一点点地把它们挪向红色的呼叫按钮。

气压门滑开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Harry拖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往Eggsy背后多塞了一个枕头,让他半坐半躺地靠在上面。

“嗨。”Eggsy开口,喉咙像暴晒过的骨头一样干燥,“我看起来怎么样?”

“像一块用过的铝箔纸。”Harry说,用没有裹着绷带的那只手把带吸管的杯子递给他。

“非常感谢,”Eggsy嘲讽地回答,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摇头示意够了,“那么,”他说,重新陷在枕头里,“‘很长、很长的谈话’?”

“如果你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谈起的话。”

“我救了你超过十次,”他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导师,“而且你欠我一个吻。”

“恐怕我并没有完全明白你在说什么,”Harry回答,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上,“但这听起来是个好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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